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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鬼故事 之万人坑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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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4 20: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 鬼故事 之万人坑遗事

<CENTER><FONT color=blue><B>第一章 夭杀</B></FONT></CENTER>
<P><BR> </P>
<CENTER>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700 border=0>

<TR>
<TD width="100%">
<P>1977年9月末,湘南秋意正浓。
<P>位于衡山脚下的雁县,风光秀美,四季相宜。这是一个古老而偏僻的小城,东西长不过数千米,南北绵延不足四里,人口不盈六万。城中向西延伸出一条青石街,五六米见宽,从县城正中心蜿蜒流出,穿过闹区,人迹渐罕,直入西方无穷无尽的乡村农田。
<P>这街名叫雁西街。沿着雁西街直到县城与农村交界处,临街的北面有一座土丘,名叫胜利山,方圆三百米,最高处距街面垂直约三十米,附近房屋错落灰暗,明显不如城中心的房子那般气派。雁西街如一条静河,散落在胜利山周围的民居则如河滩上颗颗石子,在秋日直射下显现出光亮而又奇特的色彩,依附着沉郁而遥远的湖湘文化气息。
<P>太阳向西,南方的秋天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山下一座禇瓦红墙小屋的大门内传出忙乱跌撞的声音,接着大门“呼呀”一声打开,一个壮年男子半扶半抱着自己的女人,冲到锁在南边窗下的三轮车旁,将她小心放在车中倚稳。
<P>女人抚着大肚子,裙下流出一缕血水,长发零乱,几绺刘海儿斜斜地贴在额头,已被大颗大颗汗珠浸得湿透,呻吟着问丈夫:“立立……立立呢……找立立回来……”
<P>“这个死妹子不晓得跑到哪里疯玩去了,我先送你去医院要紧!”
<P>男人匆匆忙忙跨上车往县城里赶,一边踩车一边向街边手持收音机的老人喊道:“曹爷爷,我去医院了,门没锁,麻烦您老帮忙看一下,等立立回来让她自己做饭吃,厨房挂着的篮子里有月饼和鸡蛋!”话说着,人和车渐渐远去了。
<P>胜利山上树摇风清,一条小道上铺着层层石阶,曲曲折折通向最高处。山顶,一群孩童嬉闹着围在一根十余米长笔直挺立的白色风向杆下。
<P>“林青,小叶,还有张磊,文子,我们今天的行动,绝对不能让家里人晓得。你们出门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为首的一个年纪不满十岁的女孩,正叉腰看着面前年龄比她更小的几个小孩。
<P>“我们就说去山那头魏星家做作业了,绝对没有泄密!”那几个小孩信誓旦旦地说道。
<P>“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准备的东西呢?快发给他们!”
<P>另一个叫魏星的男孩闻言,赶紧从身边地上的大塑料袋中依次抽出六条不足半米长的木棍,几十块废布料,一些细绳,几包火柴,和一小瓶菜油。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由魏星提前上山藏在一个隐蔽之地,到约定的时间拿出来分发。
<P>带头大姐和魏星指导众小孩将布块包在木棍上,用绳子系好,一人手里拿一根,一群孩子连跑带跳向西侧山下行进。
<P>原来这胜利山虽小,却有两峰:东边的较高,峰顶设有气象观测站,除了驻扎在此的气象员,平时很少有人登临;靠西的一峰,峰顶西端有一座貎似碉堡的水泥平台,呈圆柱形,一面与山势重叠,一面凌空,平台顶上的一圈栏杆早已残破不堪,露出一根根锈迹斑斓的铁条,旁边杂草有半米来高,若是在夏天穿着短袖衣裤在此行走,难免被一种两侧生有锯齿的长叶草刮伤。六小孩依次踩着平台侧面参差断裂的砖块爬到顶端,聚在平台中央一块残缺的水泥盖旁。
<P>这里是胜利山最西端,也是雁县最西端,举目远眺,可以看到远处的乡村。湘南丘陵地带,起伏不断的小山丘郁郁葱葱,水色荡漾的池塘和农田,被狭长的垄道隔成一块一块的方形。秋高气爽,正是最舒畅的时候,平台上却无人有心思享受,他们正要实践一项惊天动地的行动。
<P>“一、二、三,抬!”带头大姐指挥几个男孩用力抬那块水泥盖,滋滋,盖子与地面间的沙土磨擦了几声,只挪了两三厘米便不动了。带头大姐让另一女孩小叶与她一起用木棍撬动盖子的一端,男孩们重新使力,“呼呲!”水泥盖终于打开了一大半,露出一个圆形的坑,一股霉潮气息同时扑面而来。
<P>众小孩不敢遽然上前,待霉气稍淡一些,才探头向坑中望去。这个坑既不深也不大,阳光将坑内事物清楚无遗地展现出来:坑底杂草丛生,残砖碎石横七竖八,四面墙上满是绿黑色苔藓,一面墙上从上到下排列着几十根铁杠,正好供人从坑口攀缘至底部,另一面墙中央有一道正方形水泥暗门,暗门右侧安装了一枚铁扣,上面布满黑褐色锈砂。
<P>带头大姐指挥他们轮流爬到坑底,聚在暗门前。她用随身的小刀刮去锈迹,扭动铁扣,将一根铁插销自扣中取出,接着手攥铁扣,用力向外拉伸,水泥门却不动,换上身壮力大的魏星去拉,仍然不动。
<P>“什么破门这么重!”带头大姐神情沮丧。
<P>旁边小叶心念一动,用指甲揩了揩墙壁,说道:“门边的墙土很松。”
<P>带头大姐连忙用刀在门缝处刮了刮,果然,细沙丝丝而下,再刮别处,却砖垒谨严,刮不下多少砖沙,似乎当年的人在建造这个“碉堡”时计算出了一点偏差,水泥门尺寸小了点,只好在空隙处填上沙土和碎砖。她小心地沿着正方形门缝将松动的砖沙刮下,片刻间水泥门周围便出现了一道浅沟。
<P>带头大姐用木棍抵住门边一撬,魏星同时手拉铁扣用力,沙沙的响声中,水泥门缓缓开启,露出黑黝黝的洞来。这时一股阴凉的风渗出来,空气中霉潮气息更重,还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
<P>洞的边长约半米,正好供一人通过。带头大姐给手中木棍的布头浇上少许菜油点燃,爬上洞沿,将头探进洞内,只见面前一面潮湿的墙壁,洞下是一条横向的甬道,黑乎乎的不知通向何处。
<P>洞内地面比坑内低一些,带头大姐一跃而下,接着四个男孩子也跳了下去,燃起火把。小叶这时却害怕起来:“我不去了可以不?里头好黑!”
<P>带头大姐呸了一口:“胆小鬼!那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P>小叶扶着洞口犹豫片刻,还是跳了下去。
<P>借着火光,甬道一端似乎较短,另一端则笔直向前,通向未知的地方,众小孩便选择较长的道路走下去。由于长年不见阳光,洞内空气污浊潮湿,不时从远方吹来一阵阴风,凉嗖嗖的使未被衣裤遮住的皮肤生起一层鸡皮疙瘩。不多时便走到一个三岔路口,带头大姐早有准备,抽出两根火柴,一根放在来时的路尽头,另一根放在要去的路始端。
<P>这个洞被设计成战争年代的防空洞模样,七拐八绕。转过六七个路口,除了墙壁和脚下的路,仍然不见前面有什么新的景观。
<P>这时小叶突然“啊啊”地叫起来,带头大姐一把捂住她的嘴,怨道:“要死啊!这么叫会吓死人的!”小叶瞪大了恐慌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颤颤地用手指向墙壁。
<P>众小孩顺着小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壁湿湿的渗着水,透出一股阴冷的气息,一只只茶杯盖大小的褐色蜘蛛静静地趴在墙上,似乎能感受到它们射出的凶狠目光!
<P>带头大姐也吓得不轻,但她努力使自己显得平静,说道:“蜘蛛……有什么可怕的?你们看,这些并不像是毒蜘蛛,只要我们不惹它们,它们就不会攻击我们!”
<P>这时连男孩们也开始动摇,于是众小孩决定放弃此次探险,沿原路返回去。算算时间,这时候家里应该快吃饭了,有人肚皮里发出充满渴望的“咕咕”声。然而走到路口,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来时摆放在两个路口的两根火柴棒不翼而飞!
<P>小叶终于忍不住哇的哭出来:“火柴不见了!回不去了!”
<P>几个小孩慌了神,蹲下身去,低着头在岔路口的四个方向仔细寻找那两根救命火柴。然而每一寸地表都找遍了,也不见火柴的踪影。地上很潮,火柴原本是粘在地上的,就算起风了也不容易马上刮走,何况刚才根本连一丝风都没有!
<P>带头大姐心里也乱成一团,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莫哭,哭也没用,总会有办法出去的……既然有这么多蜘蛛,这洞里肯定就有蜘蛛的食物,我们顺着蜘蛛走,说不定就能找到另一个出口。”
<P>于是由年纪最大的男孩魏星走在前面,带头大姐走在最后,将另外几个小孩夹护在中间,“咕咕”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忍着越来越强大的饥饿感,怀着对晚饭的憧憬,沿着蜘蛛的墙壁向前方的黑暗走去。
<P>这时魏星忽然止住脚步,只见他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大家仔细听。众小孩竖起耳朵,从甬道的深处隐约传来一阵歌声,袅袅婷婷,时断时续,却细致绵绵,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P>带头大姐高兴地说:“我说得没错吧,肯定还有另一个出口。而且你们听,好像是收音机里唱歌的声音,说明我们离出口已经很近了!”
<P>众小孩均精神大振,脚步也轻快多了。这时歌声渐渐近了,是一位年轻女子,曼声唱道:“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P>众小孩一向只听过热烈铿锵的革命歌曲,并不知道她现在唱的是什么,只觉歌声缠绵,吐字柔婉,似乎不是本地口音,但若是收音机里放的,在又红又专的年代里,哪个电台敢放出这种资本主义情调的歌曲?
<P>须臾走到了路尽头,飘渺的歌声忽然停止了。眼前是一扇木门,由于长年滴水腐蚀,木板氤氲霉败,周边已经参差不平,但门缝中并未透进他们所希望的外界的光线,相反却飘出一缕缕令人眩晕的腐败气味来。
<P>走在最前面的魏星皱起了眉头:“这个出口不会在垃圾堆里吧?”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拔下门栓,推开门走进去,众小孩跟着鱼贯而入。魏星兀自还在嘀咕:“早晓得这样,我们就不来探什么宝了,爬出去弄得一身脏,妈妈又要骂人了……”
<P>带头大姐却注意到旁边墙上似乎写着一些字,正要仔细看时,只听刚刚迈进木门的魏星突然惨声嚎叫,声音严重失真,充满恐惧和绝望,竟不像是人发出的叫声。
<P>带头大姐吓了一跳,正要开口问,又听其他小孩竟也跟着惨叫起来,紧接着众小孩从木门里夺路而出。带头大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地朝来路跑去,不料慌不择路,额头猛地撞在冰冷的石头墙壁上,一阵剧痛,随即晕了过去。
<P>窗外一轮皎洁的圆月,洒下清亮温柔的光辉。县医院的产房内,历经数小时艰难努力,护士终于从女人阴下掏出血乎乎的一团婴儿,婴儿紧闭着眼睛和嘴唇,似乎害怕外面的光线,护士将它倒提起来,轻轻拍两下屁股,婴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P>这一天正是中秋。</P></TD></TR></TABLE></CEN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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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NTER><FONT color=blue><B>第二章 伤逝</B></FONT></CEN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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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
<TD width="100%">
<P>大货车行驶在乡间的国道,已是傍晚时分,三伏已过,烈日余威尚在,两旁的田地村庄像是在闷热的桑拿室中挣扎喘息,柏油路在两排卫士模样的高树荫护下,笔直伸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P>开车的是个不到30岁的青年小伙,赤着上身,露出两排精瘦的肋骨,公路上几乎没有别的车,小伙子不时拿过座位旁的上衣,揩擦额上掺着尘土的汗水。
<P>“程师傅,您看我们这趟回去能赚多少?”他问副座上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
<P>程师傅伸出手指,算了起来:“三千斤粉南瓜,从南宁购进是两毛一斤,卖到雁县五毛五,赚三毛五;三千斤包菜,进一毛六,卖四毛二,赚两毛六;三千斤菠萝,进五毛八,卖一块一,赚五毛二;还有五千斤西瓜,进一毛六,卖三毛五,赚一毛九。这样算起来一共是……”
<P>程师傅闭上眼,在心里细细算了一遍,说道:“四千三百多。除去路上开销和到家后烂掉的一部分,赚两千八应该没问题。”
<P>“这一趟装得蛮多呀,”小伙子笑着说,“程师傅,您真的打算以后不做了?”
<P>“老啰!”程师傅笑着摇头,“不比当年了。最近几次出门,不知怎的特别想念我的满女儿,总是巴不得装完货赶快拉回家卖了。她明年就要毕业工作了,卖掉这一车货,这一年的学杂费不愁了,我也该歇歇了,回家开个小卖部,再把我的大女儿接回家,享几年太平日子。”
<P>“真难为您了,一个人把两个小孩拉扯大,真是不容易!”
<P>“也多亏街坊邻居们帮忙,我经常不在家,哪里照顾得了她们!蔬果批发市场的蔡老板听说我这次是最后一次出门,二话没说就先预付了一部分货款,那都是多年老交情结下的信任。”程师傅伸出手来,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小安,这辆车以后就交给你了,要好好爱护,不要急着还钱,等你赚了钱后再慢慢把车钱给我,时间还长着呢!”
<P>“程师傅,要不是您这些年的照顾,我们家哪有今天……”小安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程师傅只微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这时车速减缓,几座青翠的山陵进入视野,转过这几座山,就要进入雁县地界了。
<P>暮色朦胧。雁西街上人踪渐少,街旁早已盖起了楼房,但在尘飞土扬的近郊地带,仍然排布着一些低矮颓唐的小屋,显现一片灰而脏的景象。胜利山下一座老房的木门“伊呀”开了,伴随着收音机里的新闻播音,须发斑白的老曹爷爷缓缓走了出来,右手上还拎着一只小马扎,准备坐在临街的屋檐下听听广播纳纳凉。
<P>老曹爷爷正要坐下,一瞥眼看到斜对面的房子门前一个二十岁模样的女学生,清汤挂面的发式,躺在一把长摇椅上闭目养神。老曹爷爷心头莫名一紧,一种说不清的厌恶感使他皱起了眉,一句话也不说,便重新拾起小马扎,拿着心爱的老式收音机,缓缓的又回到屋里,“伊呀”一声,门关了。
<P>这一切程寂并未看到。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椅上,脑后垫一个粉红绸面的小枕头,双脚在地面轻轻一顿,摇椅借着力向后摆去,摆到卡口处,又弹回来,她的脚再在地面一点,摇椅继续摆动,她的思绪也随着摇椅有节奏的摆动,轻轻地张扬开来。
<P>“爸爸说明天早上之前能到家,今晚又要一个人睡在屋里了,真无聊!”程寂计算着父亲的行程,朦胧中她感觉父亲的车现在就要从雁西街进城了,心里一下子高兴起来,站起身,沿着街道向郊外走去。
<P>刚走几步,忽然觉得眼前有点不对劲。街西头的水田、池塘、山丘都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排江南水乡的吊脚楼,吊脚楼下是一道静如处女的河水。夕阳将一片澄澈的余辉洒下,河水柔柔地漾着微光,沿着河岸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在水光映照下净亮如玉,仿佛被清冽的河水洗过一般。
<P>一个青衫少年站在河岸,望着不远处石拱桥洞下面几茎青翠欲滴的荷叶,心情似乎十分愉快。这时一阵轻歌自远处渺渺传来,少年侧过头,歌声穿透薄暮,如水色一般荡漾心房,但听得:“……奴家江边住,几重山,几重水。烟笼翠怜倦画眉。……”
<P>青石路边两排杨柳轻曳身姿,仿佛用细长的枝叶将歌声与岸边少年的心牵在了一起。桥洞下水波漾开,从荷阵中撑出一只小船,歌声也更加清晰了:“……倦画眉,阿哥莫笑花前容。不知流光渡几许?但惜眼前人……”声音清婉流啭,直听得人心醉神迷。
<P>不多时舟已泊岸。这条两头尖翘,中间一座胭红小舫,船头挂着小红灯笼的轻舟,瞧在眼中似也有方才歌声的神韵,纯朴,素净,意味绵长。撑船少女一身渔女打扮,长发梳成两支黑油油的粗辫子,一袭白底蓝花的短襟,衬得她体态轻盈。青衫少年迎上前去,少女将长篙搁在船头,双手解下系在脖上的红绳,掀开头上碧青色竹笠,露出一张红苹果般粉嫩的笑脸。
<P>但程寂一见这少女的面容,竟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却只是叫不出声来。情急之下,不住地挣扎,绸面小枕掉落地上,后脑勺在椅背的竹片上一磕,幡然醒来。
<P>程寂望着远处的夜色,心里仍然翻腾不已:“那女孩的相貌,怎么跟我一模一样,看着她就像在照镜子。”又想:“那男仔是谁?只看到他的背影,不知长得什么样。好奇怪的地方,明明从来没有去过,怎么会经常梦见?”程寂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梦到这个地方了,只是今天这一次梦境似乎特别清晰。
<P>天色已全黑。四面八方只听见“唏呲唏呲”的声音,那是锅铲工作时发出的动人音乐,空气中弥散着诱人的油烟气息,似乎能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湖南特产的小红尖椒剁碎了在锅里跳舞,炝人的味道勾引着每个人胃里的馋虫。胜利山下的平房里,程寂一个人在家,懒得大动锅铲,只煎了两个荷包蛋,从床下一个大瓦坛子里夹出一小碗腌萝卜,将就着吃了一碗饭。
<P>堂屋里最大的家具就是正中的一架大组合柜,这还是父母结婚时请木匠做的,虽然父亲一直极为爱惜,但因年岁久远,仍不免粘上了黑色和棕色的污垢,许多原来贴在表面的漆花光亮的薄板也早就七零八落了。木柜被巧妙地分隔成十几个不同大小和形状的格子,分别放着录音机、磁带架、瓷娃娃、装着塑料花的花瓶、还有自己中学时代的书本,右边格子里有一座钟,形状犹如古老的教堂,下方垂一根铁条,铁条末端连着一个镀铜的铁饼,走一秒,摆一个来回,那是麦克斯韦滚摆的直接运用。当时针指向整点时,座钟会突然发出“铛铛”巨响,即使站在屋外,数着座钟响声的次数,也能知道现在几点了。
<P>组合柜正中央的大格子里放着一台20寸的老式彩电,此时程寂已经洗完碗,将摇椅搬到正对电视机的位置,躺上去,双脚悬空,踏在屁股下面的椅沿上,看起电视来。
<P>门锁轻响,门开了,程师傅一脸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P>“嗯?怎么提前回来了?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留了饭,你歇一会,我给你煎蛋去。”程寂说着站起身来,将摇控器放在椅上,整整衣裤,准备走进厨房。
<P>“莫做了,”程师傅摆了摆手,“我现在马上就要出门,那边忙着卸货呢。”
<P>“都几点了,明天再去吧,总不能不吃饭呀!”
<P>“这么热的天气,蔬菜和水果容易烂掉,还是要趁夜分装好,不能等到明天早上了。”程师傅说着,从贴身的衣里掏出一个深色的布包交给程寂,“这里面是这次运货赚到的钱,你拿着,保管好,莫告诉任何人。装完货后,我还要出一次远门,这次要走得比较久,你莫等我,开学时你自己拿着钱去学校,记住,钱要保管好,莫丢了。”
<P>程寂接过布包,蕰蕰的似乎还有父亲汗水的手感,心里不禁一酸:“爸,要不你跟蔡老板说说,把车转卖给别人,以后莫再去了……”
<P>程师傅打断她的话:“你还在读书,你姐姐那边也要花钱,我要是不去,这两年日子怎么过?满女,你要听话,过几天就是七月半了,记得给你妈妈烧点纸。还有,开学之前记得去一趟你姐那,给她留点钱……”
<P>程师傅伸出瘦削的手,轻轻抚弄一下女儿的头发,极恋恋不舍地转身出门了。
<P>程寂擦了擦眼睛,把门关上锁好,回到堂屋。这时她已无心看电视,于是走进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看了会书,觉得有了一点睡意,伸手关了台灯,展开薄毯盖住身子。
<P>刚合上眼,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溜进来,在卧室门口略站了一会,踮着脚挨近程寂的床,看她鼻息轻微,一点动静也无,于是以极轻快的动作脱了上衣,轻轻掀开毯子的一边,攸地钻了进去。
<P>程寂一惊,睁眼一看,那个黑影已经从毯子里露出头来,冲着她嘿嘿傻笑。
<P>“要死啊你!半夜三更想吓死我啊!”程寂翻过身来怒打对方。
<P>“你早就知道是我,对不对?你根本就没睡着。”那男孩一边招架一边分辩。
<P>“呸!除了我和我爸,就只有你身上有我们家钥匙,不是你,难道是鬼啊!”
<P>那男孩双手牢牢钳住程寂的双手,凑上前去,将程寂拢在怀里,轻咬着她的耳朵,笑道:“你专门给我配了个钥匙,难道不是为了让我晚上来陪你?”说着转过头来,从额头开始,轻轻吻到程寂的脖颈,顺着她的身材曲线,慢慢地褪去她的睡裙。
<P>程寂只觉身体微颤,方才怒打的双手渐渐软了,只觉天与地在身边旋转起来,一切身外之物,一切的烦恼,俱已消散远去……
<P>“哎,哎,”程寂使劲推着躺在身边合上眼睛的男孩,“吴来,你怎么又睡了!”
<P>“好晚了,睡吧,好累,明天我还要上班呢!你爸晚上不回,让我就睡这里吧。”吴来嘟囔着,仍然没睁开眼,伸手搂住程寂的脖子,只一会便沉沉地睡了。
<P>“讨厌!活在女人大腿之间的男人!”程寂恨恨地说道。本来有满腹的心事,这时却无法跟吴来说,只得也闭上眼睛睡了。
<P>“铃铃铃……”
<P>“谁呀,天没亮就来吵人了!”程寂极不情愿地抬起头来,半闭着眼去摸索床头柜上的电话。
<P>“喂――”
<P>“喂!你是程其元的家属吗?……请你马上到湘江乡派出所来一趟,程其元出了点事!”
<P>程寂猛地一惊,睡意醒了一大半,伸手用力推了吴来一把:“快起来,我爸在派出所出事了,赶快穿衣陪我去一趟!”
<P>两人迅速爬起床,来不及洗漱,吴来跑回家骑来自行车,驮着程寂,沿着雁西街一直往西,直奔湘江乡派出所而去。天还没亮,乡野笼罩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田间蛙叫一声连着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P>派出所小楼前的坪上,一位身着制服的警察语气缓重地对程寂说道:“妹子,你要坚强一点,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你爸爸的车昨晚在雁县边界107国道的山路上撞倒了,他本人已经过世了,另外一个司机小伙子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P>不等警察说完,程寂便大哭起来:“不可能!我爸的车昨晚已经到达县城了,他还回了一趟家,给我留了东西呢!”程寂正想把钱的事情说出来,突然想起父亲的叮嘱,忍住了。
<P>还是吴来冷静一些,问道:“是几点钟出的事?”
<P>“出事的时间大约是夜里九点半。我们接到报警后赶过去,她爸爸那时已经过世了,司机还有点意识,对我们说,程师傅一直念念不忘她女儿的学费,请我们务必搜寻一下,把钱找到,给他女儿送去。可是我们几个警察打电筒找遍了出事地点附近也没找着,可能是掉到山下了,我们这两天会派人再去找。”警察一脸歉意。
<P>“九点半?”程寂回想昨晚的情景,又叫起来。“不可能啊,我爸昨晚回家时就是在九点半,他那时还好好的呢,怎么可能又开车回到山里去!”
<P>警察颇有些不忍地看着程寂,又转过头轻声问吴来:“你是她对象吧?受到这么大的打击,神智暂时有点迷糊是正常的,好好照顾她,过段时间就会没事了。”
<P>“不是的,不是的,你们相信我,我爸昨晚真的回了一趟家,他还说货已经运到县城了,要赶着去卸货,连晚饭都没吃呢!”程寂哭得撕心裂肺。
<P>从医院太平间回来,程寂一直讷讷的不说话,吴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用一只手半搂半搀着她。推开家门,程寂瘫然坐在椅上,忽然间看到对面的组合柜,一把拉过吴来,指着座钟说道:“就是这个钟!昨晚我爸进家门的时候,这钟刚好响了一声,正好是九点半!你要相信我!”</P></TD></TR></TABLE></CENTER>
<P><A><BR> </P>
<CENTER><FONT color=blue><B>第三章 手足</B></FONT></CENTER>
<P><BR> </P>
<CENTER>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700 border=0>

<TR>
<TD width="100%">
<P>吴来望着程寂充满焦急和期待的眼神,爱怜地抚弄着她的头发:“你爸昨晚跟你说了什么?”
<P>“他要我七月半给我妈烧纸,还要我开学之前去看望我姐……还有,他还给我留下了一个布包,说里面有他这次去南宁的货款,做我下学期的学费钱。”
<P>“学费钱?”吴来拧起眉头,他想起了警察的话,“你放在哪里?”
<P>程寂走进卧室,掀开垫在床上的褥子,露出一排铜钱色的木板,她掀开其中一块木板,从板下的暗格里掏出那个布包。
<P>一见到布包,程寂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吴来接过布包一看,原来这个布包本是米黄色的,由于大部分地方被血水浸染过,呈现暗红晦涩的颜色,所以昨晚程寂接到手里时以为它是深色的包。
<P>此时的布包似乎散发着一种沉重得令人胸闷的气息,周围空气也因此显得分外凝重庄严。布包有三层,吴来小心地一层层打开,取出里面一沓钞票。这钞票外面几张也沾了几点血迹,数一数,正好三千块。
<P>吴来心里惊疑不定,一边抚着程寂肩膀安慰,一边自言自语:“这事太奇怪了,难道昨晚有人在出事地点捡到这个布包,受你爸的嘱托给你送回来?”
<P>“不对!”程寂断然否定,“我肯定昨晚就是我爸本人,他还跟我说了那么多话!”
<P>“那就想不通了,现在连司机小安也死了,没人知道你爸出事前的情况。除非有神仙帮忙,让你爸爸在走之前完成心愿。”吴来摇摇头,他知道这绝不可能,“好了,莫想那么多了。明天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我陪你,明天清早一起去送你爸上路。”
<P>天蒙蒙亮,雁县火葬场的办事房前聚着几簇人群,旁边停着三辆殡车。雁县的旧俗认为火葬要在上午进行,下午则不吉利,所以都赶着大早过来。程其元的灵车排在第一位,一些亲戚朋友正在相互安慰。不多久小安的家人也在敲锣打鼓中扶着车进场了,两家人相对,更添难过。
<P>等到了上班时间,场地工作人员喊着编号,逝者的亲属从车上灵柩中抬出遗体,一直抬到火葬室,放在铁架床上。那铁架床的四个脚安有辘轳,待到时间,工作人员一按钮,床就将沿着既定的轨道直奔对面墙壁的入火口,将逝者送进火炉。所以这条轨道也是每个人一生的最后一段路程。
<P>程寂抚着父亲的脸,将他额上的头发捋开,父亲面目安详,丝毫没有重创死亡的痛苦情状。旁边另一铁架床上的小安则不同,他出事时身体的一部分卡在方向盘中,现在看起来身体还有些不平整。
<P>吴来也裁了一条白布,一根麻线,叫程寂帮他扎在头上。程寂踮起脚尖,以自己并不熟练的手法,系了几次都不成功,只好罢了,让吴来只将麻线系在胸前。
<P>吴来去向火葬室后面的工作人员递交票据,程寂看着父亲,眼圈不禁又红了。她擦了擦眼睛,忽然看到父亲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P>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程寂张大了嘴,瞪着眼瞧去,确实,父亲的手动了!然后,父亲直直地坐了起来,转过头向着程寂,眼睛仍然紧闭着。程寂并不如何害怕,她从小便与父亲相依为命,可以说比其他家庭的父女关系更亲密,她只是惊疑:看父亲这神情,显然还有心事放不下,可他前天晚上不是都跟自己交待好了吗,难道还有别的事?
<P>“满女,”父亲依旧这样唤着程寂,在当地的语言中,这是对年纪最小的女儿最疼爱的称呼,“快回学校,不要呆在家里。”
<P>“为什么?”
<P>父亲没有回答,只说:“不要呆在家里,不要再跟吴来交往,去学校!”
<P>“可是,开学还有一个多礼拜呢。”
<P>“那就去同学家里住几天,记着,最好离开雁县!”
<P>“可是……”
<P>程寂还想问清楚,只听旁边有人使劲推自己:“寂妹子!寂妹子!你在干什么?”转头一看,是父亲的老友兼老板蔡叔叔,他不安地看着自己:“你怎么了?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在想什么?”
<P>程寂定了定神,揉揉眼再去看父亲时,只见他依然平静地躺着,看起来刚才根本没动过。程寂又惊又惑,却不好跟蔡叔叔说。难道刚才的情景是幻觉?可为何又幻得那么清楚?
<P>这时吴来已经办好一切手续回来。只听得一声轻响,铁架床向入火口缓缓行驶,快到时稍一加速,在墙壁上撞了一下,将程其元送进了极乐世界。同时门口处哀乐齐发,雇来的几个本地乐手竭力吹吹打打,为逝者作一番最后的辉煌。程寂早已哭翻在地。
<P>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当天,程其元被葬于妻子墓旁,圆了他多年的心愿。
<P>返回途中,程寂红着眼对蔡老板说道:“我爸临走前交给我一包钱,是他这次去南宁前你给他预付的一笔货款,现在人没了,车没了,货也没了,等会回家我会把钱……”
<P>蔡老板一摆手打断程寂的话:“莫跟我讲这种话!老程跟我三十几年的交情,区区这点钱算得了什么?你还在读书,留着自己在学校用吧。”蔡老板顿了一顿,又从口袋里拘出两张百元钞票塞到程寂手里,“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来找蔡叔叔。唉,人到暮年,就怕看到老友离去啊……”说着,蔡老板眼睛又有些湿了。
<P>亲友们都散尽了,只剩程寂与吴来两人坐在堂屋里,西边角落里的一张大床,是父亲平时睡的地方。吴来问道:“你是不是刚才又产生幻觉了?蔡叔叔说你一个人站着絮絮叨叨,要我多陪陪你,怕你出事呢。”
<P>“什么叫‘又’!”程寂生气地看着他,“我以前什么时候幻觉过了?”
<P>“好好好,我说错了,看我这张臭嘴!”吴来将程寂的肩膀扳过来,笑着看她。
<P>“要说刚才吧,确实也真奇怪,我好像看见爸爸在跟我说话。”程寂将头贴着吴来的胸膛,想着早上的情景。
<P>“说什么了?”
<P>“他要我离开雁县,去学校,可是开学还有一个多礼拜呢,学校里面哪有什么人!”
<P>“可能他怕你一个人在家里太伤心了。要不你搬到我家去住吧,反正我那还住得下。”
<P>“你家?你哪有家?”程寂忍不住笑了笑,“租的房子也能叫家么?那么脏那么乱,最多只能叫狗窝。”
<P>“那就叫狗窝吧,只要你喜欢,叫什么都好……哦,不对,不能叫狗窝!”吴来好像忽然想什么,“狗窝里住着我倒没关系,你住进去以后,岂不是也变成母狗了?”
<P>不待最后一句话说完,吴来就抢先跳开了,程寂伸手要打时扑了个空,只得恨恨地坐着捶床板,忽然想起父亲来,心情一下子又阴霾了。吴来见状,也不好再逗她顽笑,慢慢地走回来,挨着她坐下。
<P>“今晚还是睡我家吧,明天早上我想去看看我姐,你要不要陪我去?”
<P>“好,我陪你,反正已经请了几天假。”
<P>“你们请假扣工资吗?”
<P>“嗨!我们做业务的都是靠拿提成吃饭,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请假不劳就不得,扣什么工资!”
<P>第二天一早,两人洗漱完毕出门,步行走在秋意盎然的雁西街,往东直到县城中心,就看到长途客车的站牌了。吴来忍不住问道:“你姐的那个地方很远吗?”
<P>“不太远,就在市区里,坐车一个小时就到达市里的长途汽车站,再转公交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P>雁东市是湘南中部的一个地级行政中心,辖七县五区,其中就包括雁县。城市中心街道狭窄旧乱,更显得路上熙熙攘攘,人口密集。南来北往的人群在晨色中上演这城市日复一日的平凡一幕,有人怀抱一天的希望匆匆赶往枯燥的办公楼,有人背负明天未知的困惑游走于城市边缘。每颗心里揣着不同的事物,有的灿烂,有的悲黯,有的却空无一物。秋日已经升到某个角度,淡淡的阳光照在脸上,就像情人的爱抚。
<P>此时,程寂与吴来已站在一座白色楼房的旧铁门前,抬起头,只见铁门顶上四块圆色大铁片排成一行,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写着“雁东市精神病医院”几个行书字。
<P>“先去买点水果吧。”吴来柔声说道。看到医院的名字,他立刻明白了很多事情。
<P>“好。”
<P>吴来在小商店挑选水果的时候,程寂眼瞅着店内玻璃柜里陈列的一个个物品,想给姐姐买点什么,一瞥眼间看到一面小镜,虽然不十分漂亮,却也小巧鲜艳,她想起爸爸常说姐姐小时候最喜欢玩小镜子小梳子之类的东西,把自己打扮成新娘子,于是买下了这面小镜,又挑了一个绒布小熊。这时忽然听到一群人合唱的声音:
<P>“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
<P>程寂走到商店门口,只见对面医院的楼顶天台上站了十来个男子,冲着下边街上的路人,大吼《红高梁》。老板娘也走了出来,嗬嗬笑道:“在这里开店呀,经常能听到对面那些神经病唱歌,倒蛮有意思的,听多了也就不觉得吵了。”
<P>这个医院不像其它医院那样肃穆安静,不时能听到楼道里传来吵闹和嬉笑声。墙壁本来刷成雪白,上面却横七竖八写着字句,有铅笔写的,有圆珠笔写的,内容均是不着边际,不知所云。看得出医院曾经不止一次重新粉刷过墙壁,盖住了以前的字,又被人继续涂鸦了。
<P>吴来跟着程寂爬到六楼,这里似乎比楼下稍微安静了一点。
<P>“这六楼住的都是病情不太严重的人,姐姐就在走廊最里边的那间房里。我们说话的声音要低一点,莫吵着别人了。”程寂伸出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
<P>吴来点点头,他感觉程寂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些伤感,无奈,还有一种忧惧。
<P>两人轻手轻脚向走廊那头走去,临近姐姐的房门时,却听得门缝里传出一支小曲,仔细听时,唱的是:
<P>“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弹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嗳呀嗳哟……不离分!”
<P>声音轻柔婉媚,像是自叹,又像自怜。程寂转头贴着吴来的耳朵轻轻说道:“你莫说我爸的事。”吴来点点头。
<P>程寂轻轻推开病房门,看见正对着门的窗户下放着一张小书桌,程立侧身坐在桌前,正沐浴着窗外透进的阳光,慢慢地梳理一头乌黑细柔的长发,似已将梳头当作一项精致的艺术。听到有人进门,程立慢慢地转过身来。
<P>程寂和吴来以最轻缓的脚步走进病房,唯恐给这个房间带来惊扰。
<P>窗台的左右各摆了一张单人床,另一位室友此时不在房内。秋日暖暖地照进来,一抹淡黄的柔光披在程立身上,向着窗外的半边脸光亮而青春,侧向门口的半边脸则在阴影中透出一种肃静苍白的美,怎么看也不像已经三十出头的女人。程寂迎着她走去,要将手中的布娃娃和镜子递给她。
<P>不料程立乍一见到妹妹,竟像突然遭遇一个极骇人的事物,“啊”的一声尖叫起来。程寂一惊,差点将手中物品掉下,与此同时程立跳起身冲了过来,将程寂用力一推,程寂站不住,一交坐倒在地,布娃娃还抱在手中,那镜子却跌在旁边地上。紧接着“咣”、“嘭”两声,程寂后背碰到床头柜上,将放在上面的一个白色铁皮套的热水瓶撞下来,内胆摔碎,瓶中热水随即在地面流作两道黑痕,尚冒着丝丝白气。
<P>程立似乎还不满足,又冲过来,一手抓着程寂的手臂,另一手抄起地上的小镜子,高高举起,斜对着程寂喊道:“照你出原形!照你出原形!”
<P>走在后面的吴来先是一呆,见程立冲上去又要发狂,也顾不得将手中水果放下,立即冲上前去将程立用力拉开。这一纠缠,装水果的塑料袋被撕破,苹果、白梨、香蕉,滚洒了一地。程立神情凶狠,眼神却惶恐不安,被吴来死拽着,攥着镜子的手却还挺直伸向程寂,嘴里仍在说着:“现原形,现原形……”眼中却流出两行泪来。
<P>程寂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拍一拍裙上的脏物,方才热水溅了几点到她身上,粘住灰尘,拍不下来,将一身浅蓝色的短裙搓出了好几个灰色块。程寂伸出两手,轻轻捋顺凌乱的头发,忍着泪,不说一句话。</P></TD></TR></TABLE></CENTER>
<P><A><BR> </P>
<CENTER><FONT color=blue><B>第四章 探密</B></FONT></CENTER>
<P><BR> </P>
<CENTER>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700 border=0>

<TR>
<TD width="100%">
<P>“你没事吧?伤着哪里没有?”吴来又是惊疑,又是难过。
<P>“没事,你扶她到床边坐着吧。”
<P>程立渐渐平静下来。吴来将她手里的镜子接过来放在桌上,镜子虽未摔碎,但镜面已出现了一条细缝,斜斜地从右上方延伸下来,沿着裂缝边缘支出几丝更为细小的缝,看上去就像一个不安分的神经元细胞,又像是镜子咧歪了嘴在嘲笑。
<P>吴来看着程寂,刚要开口,程立气势汹汹地发话了:“爸爸呢?爸爸怎么没来?你来做什么,不是早就叫你莫来了吗!他又是哪个?是你找来帮忙的吧?”说着将一根白净细长的食指指向吴来。
<P>程寂轻声答道:“爸爸出远门了,最近这段时间都不会来看你,他让我过来给你交足半年的费用。你莫再吵,这对你自己身体也不好。你不喜欢我来,我以后少来就是了。他叫吴来,是我的朋友。”她指了指放在床边放着的布娃娃:“这是吴来给你买的,你如果不喜欢,转送人也好,扔掉烧掉也好,只是莫再发脾气了。”
<P>说完这番话,程寂拉起吴来的手走向门口,不去触及程立冷冷的目光。“我现在去交费,再叫医院的人过来给你打扫房间。我们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P>吴来满腹的疑问却不好开口,只得跟着程寂走到门口,轻轻将门掩上,正要转身离开,听见里面程立忽然说出两个字:“回来!”
<P>两人对视一眼,推开门进去。程立坐在靠窗床沿,背对阳光,眼神似比先前缓和了一些。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垂着流苏的发夹,将秀发系在脑后。
<P>“你会唱《天涯歌女》吗?”程立上下打量着妹妹,冒出一句奇怪的话。
<P>“会一点,但唱得不全……”
<P>“那就唱你会的那一点,”程立打断她的话,“能唱几句唱几句,不会的地方你可以哼过去。”
<P>程寂不明白姐姐为什么非要自己唱这首老掉牙的歌曲,但见程立盯着自己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似乎要急于印证某种期待或夙愿,又似乎对这种印证充满惧怕。程寂无奈,只得咽一咽唾沫,清唱起来。她的嗓音有一点沙沙的,不像程立唱歌清丽动听,也没有那种细致醉人的深情。
<P>“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程寂停了停,看着姐姐,“后面不记得词了。”
<P>只见程立的脸上如卫星云图一样变幻不定,一会惊讶,一会疑惑,一会似乎如释重负,一会又若有所思,竟没听见程寂最后那句话。吴来看着这两人,心里哭笑不得,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奇怪的一对姊妹。
<P>见程立正陷入沉思,程寂和吴来不便打断,两人相互对望,都是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
<P>过了一会,程立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上扬,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抬起头,目光忽然变得十分柔和,对程寂说道:“好了,你们回去吧。告诉爸爸我很好,医生护士也很好,叫他不要太挂念。”想了想,又说:“在我的衣柜里有一条丝巾,让爸爸下次记得给我带过来,天气快凉了。”说完站起身来,做出送客的姿态。
<P>时方入秋,南国的城市却依然热气燥人,临近中午,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光和热量开始在街头盘桓,偶尔不知从何处吹过的一缕微风,也如杯水车薪,并不能使人凉爽。从医院出来,程寂一直默默地走着,并没有朝着公交站牌的方向。吴来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见她满腹心事的神情,自己心里也是疑窦丛生。喧嘈的街市,鬼魅般的路人,街边买卖吵架、呼朋引伴的声音离他们似乎很遥远。
<P>“你姐姐很漂亮。”吴来憋不住沉闷,说道。
<P>“哦,她漂亮在哪里?”
<P>“她很年轻,看起来好像没比你大几岁,可能因为很少室外走动,保养得很好。嗯,我觉得她就像――”吴来偏着头想了想,“像水仙花的气质,不过身上带着刺。”
<P>“乱讲,哪有带刺的水仙花?”程寂侧过头看着吴来,“那你觉得我又像什么?”
<P>“你呀,让我想想――”吴来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P>“说呀,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又不怕打击。”
<P>“嘿嘿,那我就说了。我觉得你跟你姐长得不像,你哪有她那样秀气文静,也没有她那种居高临下的气派,她就像又美又高傲的公主,而你呢――”吴来故意停住,见程寂沉下了脸别过头去,他又伸手将她的脑袋扳了回来,“傻瓜,你长得就跟糖果一样,看着就想放到嘴里咬一口!”
<P>日光中的湘江看起来有几分刺眼,起伏的江水自南向北流去,夜以继日。两人沿着临江路走到一个广场,这广场的对面是一座小山,被开发成一个公园,然而游人寥寥无几。广场中央立着一座高大的镀铜雕塑,几只巨型大雁舒展翅膀,向着北方仰首,似乎就要飞天而去,因为年代久远,铜像表面剥落斑驳,像是在诉说这座城市的沧桑。两人就在雕塑背阴的一面台阶坐下。
<P>“你心里一定有很多问题,是吧?”程寂打开矿泉水瓶喝了两口,说道。
<P>“我在等着你说。”
<P>程寂想了想,说道:“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是乱七八糟,想不明白。听我爸说,姐姐小时候很聪明,学习成绩特别好,而且做事情胆大心细,很多小孩都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听她使唤。但是她在十岁时发生了一次意外,撞了脑袋,后来就变得时好时坏,有时很清醒,有时又特别激动,就像今天这个样子。”
<P>“看她今天的样子,就算住在医院也让人很不放心啊。”
<P>“不,你想错了,她并不是对谁都这样,只对我一个人。”
<P>吴来讶然看着程寂,嘴巴张成大O型。程寂垂下眼睑,显出难过的神情。
<P>“为什么?你是她亲妹妹啊!”
<P>“因为,姐姐出事时,正好就是我出生的时候――二十一年前的中秋节晚上!”
<P>说完这句话,程寂脸上神色愈显黯然,停了一停,又说道:“关于这件事,我爸也没仔细跟我说,可能他怕我思想负担太重吧。那天姐姐跟几个邻居上山玩到很晚还没回,我爸送我妈上医院了,也没时间去管她。等到第二天早上我爸回家时,她已经被人找到送回来,头上受了伤,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从那以后情绪就很不稳定,只好退了学回家。”
<P>“你爸妈当时没带她去医院治一治吗?那个时候刚受伤不久,治好的可能性应该大一些。”
<P>“唉,我爸那时哪有精力带她去治病呢!我刚刚出生,而且我妈……因为生我时难产,去世了。”
<P>吴来心里长叹一声,将程寂抱在怀里,替她拭去眼泪。他知道她从小就没了母亲,只没想到竟是在出生时就失去了。吴来吻着程寂的眼睛,想到她的可怜和自己的身世,也觉难过万分。
<P>“后来你爸把你姐送进医院,是不是因为她对你的态度很不好?”
<P>“是,你说对了。从我出生不久她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起,她就对我特别仇恨似的,见了面就要掐、打,弄得我爸整天提心吊胆。等我后来上小学,我爸想要去跑长途运输多赚点钱,又不放心我,就把姐姐送到医院住了。”
<P>“所以她很不欢迎你去看她?”
<P>“嗯。我本来也不想去看她,免得气氛不好,但现在我爸不在了,将来还得由我来照顾她。”
<P>吴来沉思半晌,忽然说道:“不对,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
<P>“什么不对?”程寂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
<P>“你说是因为你姐出事的时候正巧你出生,再加上你妈妈也去世了,所以她才仇恨你,对不对?”
<P>程寂点点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P>“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照你所说,你姐姐小时候应该是个比较懂事的女孩,就算受到打击,令她神志不清,情绪激动,也不应该只对你一个人发脾气呀。这几件事凑巧同时发生,你并没有任何过错,那时你才刚刚出生呢!如果要怪罪,她为什么不怪罪你爸?因为她出事时你爸没有及时去找她救她。为什么不怪罪妇产科医生护士?因为你妈去世也许是他们的问题。总之我觉得,只怪罪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个人发脾气动手是很不近情理的。而且――从你姐刚才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来看,她现在其实也很懂事。”
<P>吴来一口气说完,程寂听了,皱起眉头:“照你这么说好像也是……”
<P>“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想不出来。我只是觉得,可能跟你姐受伤的原因有关。对了,她那时不是跟几个邻居小孩一起出去玩的吗,到底他们遇到了什么事?”
<P>“不晓得呀,我爸没说。当时是邻居们出去找自己家小孩时,把她送回来的,估计我爸也不清楚出事现场的情况。”
<P>“那,我们现在就去问问那几个邻居,既然人是他们找到的,他们就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P>“你问不到了。”程寂无奈地说,“出事后不久,那几家人就陆续离开了雁县,也不晓得现在搬到哪里去了。”
<P>“奇怪,真是太奇怪了……”吴来也想不出办法来,只搓着手,皱着眉。
<P>四目相对,都只有疑惑、烦燥和无可奈何。
<P>程寂忽然跳起来,像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瞪瞪地站着,吓了吴来一跳。
<P>“对!有一个人肯定晓得这件事――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人更清楚来龙去脉了!”
<P>已是万家灯火时。这是一栋两层的旧楼,一楼两间是房东的住所,二楼左首的房间做了储物室,右边则租给了外地来雁县工作的年轻人。木板搭建的楼梯斜立在小楼左侧,在黑夜中森然沉默。没有专门的厨房,做饭时在门外过道上架起煤炉,天长日久,浅灰色水泥墙壁被藕煤的烟火熏出一道道往上窜的乌迹,看起来像几座峻瘦的小山峰。房东是一对年过花甲的夫妇,儿女俱已婚居他处,老两口便将衣食起居的生活节奏放慢到极致,以消磨老来无事的时光。
<P>平顶的天台上晾着几张床单。出租的这间房被隔成两个小居室,前面是客厅、厨房、饭厅兼澡堂,后面则是卧室兼阳台。电视机开着。客厅一角的洗漱池旁,程寂正挥汗如雨地将一件又一件脏不拉叽的衣服、袜子、床单、毯子、电视机罩搓揉漂洗,吴来则站在她身后,手执一柄芭蕉蒲扇。
<P>“累了吧?要不先歇一下?”吴来一边殷勤地扇着风,一边微笑欣赏地看着程寂。
<P>“哪有时间休息!我实在没想到能从你的床下搜出这么多脏衣服,真服死你了,你晚上睡觉就不觉得难受吗?”
<P>“哪有你说的那么多,我就放了两小桶衣服在床底下,你自己非要把我的床给拆空了,看到什么东西都想扒下来洗一遍,我有什么办法?” 吴来分辩道。
<P>“你还说!你要是自己住,我才懒得管你呢,要脏也是你一个人脏!”
<P>“是是是,我懒。大小姐,我请你搬来我家住,你倒好,把你床上的全副武装都搬来了。整整一个下午全耗在搬家、打扫、洗衣服上了,你晚上还打不打算去老曹爷爷家?”
<P>“去呀,为什么不去?”程寂又倒出一盆漂着少许白沫的脏水,“马上就洗完了,时间还不太晚。”
<P>“按你说,知道那件事的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P>“是啊,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十年了,这附近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没有不晓得的。而且我爸说过,当时救我姐时他也参与了。他那个人很古怪的,听说以前打过仗,是当地的名人呢,不过他不喜欢跟人打交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去过他家。”
<P>“哦……”吴来沉思着,手中摇扇不觉放慢了。
<P>老曹爷爷的家离吴来住处很近,就在小楼斜背面,相距不过二十几米。只是一间锥形瓦片屋顶、暗红砖砌的小平房,只有一扇临街的窗户,玻璃油污,显得破旧而压抑。此时一对窗页向着户外张开,街上的灯光漏进屋来,正好照在堂屋对面墙上,一幅黑白全家福静静地挂着,因为年岁太久,已经有些泛黄,照片里儿孙满堂,喜笑颜开。
<P>程寂每次一走近这屋,心里就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难受。房门虚掩,吴来走在前面轻轻推开。屋里没有亮灯,外来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幽暗,像是一头黑兽张大了嘴等着猎物送进来,空气中飘着难以形容的幽深味道。随着房门的推开,两人的影子被背后街上的灯光映在门内地面上,拖得老长老长。程寂心里突突直跳,拽紧了吴来的胳膊,这时从里面忽然掠来一股轻风,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消失。
<P>“曹爷爷,曹爷爷,你在家吗?”吴来轻声唤道。毕竟是男孩子,胆量比程寂大些。
<P>半晌无声,似乎屋里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人。
<P>“可能他不在家,要不我们现在回去,明早上再来吧。”
<P>听到吴来这句话,程寂立刻点头表示同意,两人正要转身离开,忽然从背后黑暗中传出一个低沉晦涩的声音:
<P>“站着!莫动!”</P></TD></TR></TABLE></CENTER>
<P><A><BR> </P>
<CENTER><FONT color=blue><B>第五章 逃亡</B></FONT></CENTER>
<P><BR> </P>
<CENTER>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700 border=0>

<TR>
<TD width="100%">
<P>静夜。这声音突然冒出来,仿佛自地底透出,又像是近在耳边,程寂吓得汗毛倒竖,差点叫出声来。
<P>吴来连忙转过身,同时伸出手臂护住了程寂。仔细看去,只见靠近门口的墙边坐着一个人影,刚才推门进来时正好将那人挡在门后,所以他们竟没发现屋里有人。
<P>“你是……曹爷爷?”吴来试探地问道,心想这人既不开灯,又不招呼来客,实在诡异得很。
<P>那人不说话,只将手中一个小盒子状的东西翻来弄去,过了一会,才慢慢地说道:“你们来做什么?”
<P>这时吴来和程寂的眼睛已渐渐适应了黑暗,看那人果然就是老曹爷爷,手里拿的正是他多年钟爱的老式收音机。然而老曹爷爷的话语却从阴冷苍老中透出一种警惕,不明白他为何对这两个年轻人心怀戒备。
<P>“我们……有几个问题要请教您老人家,想到现在正是您吃完饭听广播的时间,所以过来打扰一下,问完之后我们马上就走。”吴来已经恢复了冷静,挺了挺胸,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昏暗中直盯着老曹爷爷。
<P>“我没什么可以让你们请教的。”老曹爷爷想也不想,冷冷地拒绝了请求。
<P>程寂忍不住插嘴说道:“您一定可以解答的,这事除了您没人能说清楚。二十一年前的中秋节晚上……”
<P>老曹爷爷闻言忽地一震,立即打断程寂的话:“你过来!”
<P>“干吗?”程寂看着他,心里有些发毛,向吴来身上贴紧了些。
<P>老曹爷爷等了等,见她不肯过来,说道:“好,你不过来也可以。你们两个站到那里,面对窗户!”说着向窗下灯光射在地上的暗黄色光斑一指。
<P>吴来和程寂对视一下,不知他要干什么。两人默默走过去,站在所指的地方,灯光虽然不太亮,但已足够将两张面庞照得清清楚楚。再向老曹爷爷望去时,因为他在暗处,己在明处,却不如刚才清晰了。吴来感觉到他正用冷冷的目光盯着自己和程寂,心里倒也并不害怕,只觉得有些恼怒,于是也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他所在的位置。
<P>但听得老曹爷爷说道:“你……你是哪个?”声音竟有些发颤。
<P>“我叫吴来,住在那边李爷爷家里,一年前搬来的。这是程寂,她在这里住了二十一年,您总该认识吧?”
<P>老曹爷爷没有回答,似乎在思索什么,良久,他忽然憋出一句意外的话来:
<P>“你,会不会唱《天涯歌女》?”
<P>吴来和程寂惊诧万分,立刻想起早上程立所说的话来。虽然看不清老曹爷爷的脸,但从声音中可以想象他现在的表情,那一定是一张充满疑惑、探奇而又惧怕的脸。
<P>吴来答道:“我只会唱两句……”
<P>“不是说你,是你抱着的那个!”老曹爷爷显得有些焦急。
<P>吴来看着程寂,她也正看着自己,两人心里都充塞着无数个“为什么”。程寂小心地问道:“你是不是要我现在就唱?”
<P>“是!”
<P>“我也只会两句,你真要听,那我就试着唱一下。”程寂看看窗外,月亮露着大半边脸,周围环着细而亮的晕圈。夜色温柔,这低矮阴暗的屋里却飘荡着一种令人浑身不畅的气息,此情此景若没有吴来陪伴,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P>“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停了一停,程寂向黑暗中的老曹爷爷说道,“就这两句,后面的都不会了。”
<P>黑暗静得令人窒息。老曹爷爷只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忽然站起身来,将门打开:“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P>程寂呆了呆,问:“那我们刚才问的问题……”
<P>“我不晓得!我也不关心这些事。你们回家吧,很晚了,不要在外面走来走去。”
<P>程寂和吴来满心疑惑,却问不出任何信息,无奈之下,只好出门离去。程寂走过老曹爷爷身边时,忽听他幽幽地问了一句:“你的仔玉戒指还在不在?”
<P>程寂不解地转过头,见老曹爷爷目光炯炯,眼神中透射出期待与恐惧,竟还夹杂着几分火辣的光芒。程寂心头一紧,茫然问道:“戒指?什么戒指?”老曹爷爷不答,只用质询的目光死死盯着程寂。程寂正被他瞧得头皮发麻,却听他叹了口气,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似乎如释重负,说道:“走吧!”不等两人回应,便将门砰地一声关住了。
<P>程寂偎依着吴来,紧紧抱住他的一只胳膊。街上人很少,居民们大都聚在家里看电视,一些年纪大的已经熄灯准备休息了。小楼亮着灯,房东李爷爷夫妇还没睡觉。
<P>“这个怪老头,真是莫名其妙!”程寂想到刚才那一番折腾,还有点后怕,“看样子他应该晓得一些事情,可他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呢?”
<P>吴来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有什么不肯说的?除非自己做了亏心事,心虚!”
<P>“可是我们现在还能问谁呢?还有谁比老曹爷爷更清楚那件事?”
<P>两人说着话,正要上楼,忽然听到有人说道:“刚回呀?上我家坐坐吧。”回头一看,李爷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P>坐在沙发上吃着西瓜看电视,旁边李奶奶还在不停地劝他们多吃点。吴来心念一动,问道:“您老人家在这里住多长时间了?”
<P>李奶奶掂着指尖正在算,李爷爷已经回答了:“二十四、五年了。”
<P>“那您二位对住在这附近的人都很熟悉吧?”吴来吃了一口西瓜,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P>李爷爷摸着短须笑了:“嗬嗬,可以说熟也可以说不熟。这附近是县城最落后冷清的地方,你们看,喏,旁边就是农村了!很多人攒了点钱就到城里买好房子搬走了,只把这些破烂房子租给亲戚或者外地人住,现在的住户大部分都不是以前那些人了。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以上的人家,除了我,大概只有你们程家和老曹家了。”
<P>“那,您跟老曹爷爷熟吗?”吴来望着李爷爷,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P>“老曹?”李爷爷深吸了一口气,“他比我还大十几岁,今年恐怕该有八十了吧。我来这之前他就已经住了几十年了,听说是个老军人,从枪杆子里面爬出来的,很不简单,但是县里和市里每次要给他照顾,他都拒绝了,是个怪人。”
<P>“他为人怎样?”吴来紧接着问。
<P>李爷爷锁起眉头:“这个我就不太好回答了。我跟他交往其实也很少,他喜欢独来独往,既不帮助别人,也不要别人帮他,他好像不想跟外界打交道……除了他那个宝贝收音机。”
<P>“他家里没有别的人吗?”程寂问道,她也开始对这个古怪而神秘的老头产生好奇了。
<P>“有。在我住到这里之前,他家里好像人还蛮多的,有四五个儿女,还有几个孙子辈的。”
<P>“现在呢?”程寂听着,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P>“我们搬来时听人讲过,他家里好像刚遭了一次大灾难,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孙女,偏偏这个小孙女后来也死了。唉,老年凄惨呀!”说完,夫妇俩相对叹着气。
<P>怪老头的凶恶形象忽然变得可怜起来,程寂还想问:“那为什么……”只觉大腿被吴来拧了一下,示意自己不要说话。她转过头,见吴来神情唏嘘,似也十分不忍。
<P>“看来他这种孤僻性格可能跟家里遭的这场灾难有关,”吴来沉吟着,“您老还记得二十一年前的中秋节晚上吗?”
<P>李爷爷身子微微一震,李奶奶也同时转过头来。程寂插嘴说道:“我们刚才去找曹爷爷,就是想问清楚我姐姐当年发生的事情,但他不肯说。其他经历过的人都搬走了,如果那件事不能水落石出,我姐姐的病恐怕就治不好了。”
<P>“二十一年前,二十一年前……”李爷爷仰面望着天花板,陷入对往事的回忆,缓缓说道,“其实,那些人并没有全部搬走,还有一个留在雁县!”
<P>雄鸡唱晓,金风送爽。
<P>还未见太阳露脸,晨光已经给这座小城披上一件清淡的纱衣。城东的繁华地带,最先涌现人气的就是果蔬交易市场,许多附近的菜农、果农,赶着早挑着担匆匆地进场,将要卖的瓜果蔬菜在摊位上摆放整齐,等候早起的家庭主妇们前来购买。二道贩子们则忙着在市场门口下车卸货,输入外地运来的品种。周围几家卖酱醋干货、盆碗杂什的小铺也陆续开张。
<P>蔡以忠打开房门,背负双手,踱下楼梯,沿着街边小道,慢慢走进市场。俗话说“前三十年不醒,后三十年不睡”,他已年过半百,近来越来越体会到长夜无眠的苦恼。自从老友暴卒,这两天如巨石压心,情绪沉郁得简直透不过气来,夜半惊醒,经过多年已渐渐平淡的往事,忽然变得异常清晰起来。他本是不信任何鬼魅邪魑的。如今怎么忽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看来自己真是老了!
<P>“蔡老板早!”“早啊,蔡老板!”……
<P>见到蔡以忠进场,许多商贩站直身子微笑问好。蔡以忠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答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挤出一点笑容来。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了两天两夜,是该决定的时候了!他望着眼前为生计忙碌得像陀螺的人们,心中叹息着,这里毕竟是他多年的事业,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现在不得不舍弃,那份滴血似的痛苦和无奈难以对旁人道明。
<P>李虹也是一夜没睡好,早早起了床。丈夫十几年前便果敢地承包了这家市场,起早贪黑,使它逐渐发展壮大,如今已成为附近几个县镇最大的果蔬集散地,加上为人谦厚,在当地口碑甚佳。丈夫事业红火,自己也就早早退休回家,日子过得平淡悠闲,然而膝下无子女承欢,越到晚年越是觉得凄凉。这两天丈夫始终眉目紧蹙,寡言长叹,昨晚忽然叮嘱自己一早打点行李去浏阳的亲戚家暂住,李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丈夫神情郑重,也就不再多问了。
<P>李虹正要打开炉门做早饭,蔡以忠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了,一进门便问:“收拾好了吗?”
<P>“随身的东西都装在两个旅行包里了,我熬点粥,吃了再走吧。”
<P>“不,”蔡以忠拦住了她,“现在就拿着东西走,车我已经开到楼下了。”
<P>李虹心里忐忑不安,但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于听从丈夫的话,于是将一个包递给丈夫,自己背起另外一个包,正要出门,忽然想起一事,又进了门,将客厅墙上一幅全家福相框取了下来,伸袖擦了擦,含着泪将它放进包里。
<P>楼下停着一辆半旧的小松花江,是丈夫平时联系业务用的,李虹弓身进了车,将旅行包放在后座上,自己坐在包的旁边。蔡以忠坐进驾驶室,准备发动汽车。
<P>“这次去多久?”李虹忍不住问道。
<P>“一个月。过了中秋节就回。”
<P>“那市场的生意怎么办?”
<P>“我刚才已经跟几个管事的交待清楚了,这一个月里的进货、分摊、收租、上税的事,他们会安排好的,跟了我这么多年都有经验了。”
<P>“到底是怎么回事……”
<P>“这个你莫问!”蔡以忠有些粗暴地打断妻子的话,“以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P>李虹不说话了。这时车已经驶出了县城,行走在绿树成荫的乡间公路上。车速加快,窗外的水田、房屋、山陵,一个一个迅速向后面退去。
<P>李虹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县城了,一种空虚压抑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从小就有点晕车,便打算躺下来睡一会。这时她想起了儿子,那个生性有些顽皮的小细伢子,让自己操心了七八年,有一天晚上突然不见了,等丈夫找到他时,竟已成了冰冷的尸体,这个打击让自己一度伤心欲绝。
<P>想到这里,李虹眼睛湿润了,她翻过身,拉开旅行包的拉链,双手捧着相框,眼泪扑簌簌地掉在玻璃面上。水雾迷蒙中,相框里的小蔡文依然是一副天真可爱的脸蛋,冲着自己开心地笑着,孩子正是换牙的年纪,照片中还能清楚地看到嘴里的两个小黑洞。
<P>李虹流了一会眼泪,要将儿子抱在胸前陪伴自己旅途中的睡眠。照片中的蔡文忽然眨了一下眼睛,慢慢地向她伸出两只手臂,笑靥如花,仿佛在叫唤着“姆妈”,李虹又惊又喜,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儿子扑到自己怀里撒娇的情景,于是她也伸出手将儿子紧紧抱住,只觉儿子的小手环住了自己的脖颈,一圈又一圈,竟像拉面一样无限环绕,李虹的呼吸越来紧,眼神渐渐迷茫,儿子的笑容也越来越遥远,终于眼前一黑。
<P>蔡以忠此刻心神不宁,见妻子在后座睡了,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刚定了定神,眼角余光中忽然发现驾驶副座上坐着一个人。
<P>蔡以忠一惊,放慢车速转头看去,原来是老程的女儿寂妹子。程寂不声不响地坐着,眼睛望着前方的小山峦。
<P>“呃……”蔡以忠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竟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寂妹子呀,蔡叔叔今天临时出门,是……是有一件特别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回一趟老家。你……你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今天要去我家问一些事情,我不是不愿告诉你,等我探亲回家,我一定有问必答!”</P></TD></TR></TABLE></CENTER>
<P><A><BR> </P>
<CENTER><FONT color=blue><B>第六章 万人坑</B></FONT></CENTER>
<P><BR>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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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width="100%">
<P>说完这几句话,蔡以忠觉得脸上有点发烧。他活了五十来岁,大风大浪见过不少,说谎也不是第一次,但今天面对故友遗孤,竟觉得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心里说不出的羞愧。然而程寂并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半点怨意,依旧直视着前方,似乎打定主意要跟着他的车去浏阳。
<P>蔡以忠只好继续说道:“寂妹子,你是怎么躲进我的车里的?哦,肯定是我上楼拿包时你偷偷钻到座位下的,是吧?这孩子,长这么大还调皮哪!我和你李阿姨这次回老家,呆的时间比较长,你就莫跟着去了,等到了下一个县城,我送你坐长途车回家吧。”
<P>蔡以忠停住了嘴等待回答,半晌,程寂始终一言不发,若不是她一双眼睛亮亮地睁着,蔡以忠还以为她也睡着了。
<P>公路方向一转,车子驶进了邻县山区,除了风从玻璃缝中透进的呜呜声,整个世界一片空寂,没有一丝人烟,也没有半声虫鸣鸟叫,静谧的氛围铺天盖地,直逼得人透不过气来。程寂不说话,后座上躺着的李虹当然也没说话,蔡以忠只觉浑身都不自在,像是童年在农村时夏天晚上被毒辣的花蚊子咬得睡不着的感觉。
<P>蔡以忠正搜肠刮肚地想说什么话打破这种可怕的寂静,忽然注意到程寂今天的衣着与平时不太一样,她穿了一身紧贴身段的半袖小旗袍,大红的颜色炫得令人头晕,更衬得一张圆脸苍白如雪。蔡以忠很是奇怪,印象之中程寂从未有过如此穿衣风格,看来上大学之后的女孩开始在意自己的容貌身材,学会打扮了。
<P>蔡以忠刚想开口问一问她的学业,只见程寂黑亮的双瞳忽然睁大了,努了努嘴,似乎前路上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东西。
<P>蔡以忠回过头看去,右前方是一块白亮的水泥坪,似乎很眼熟,坪上有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玩闹嬉打,其中一个体形较高胖的男孩用力推了另一个瘦小的孩子一把,那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叫着:“爸爸!爸爸!”
<P>那声音多么耳熟,听得蔡以忠心涛汹涌,热泪盈眶,仔细去看,那不是蔡文又是谁!眼见高大男生又要伸手打自己的宝贝儿子,蔡以忠怒从心起,方向盘一转,脚下用力一踩,直冲过去,打算下车好好训一训这个欺凌弱小的坏孩子。
<P>这时,玩闹的小孩们都抬起头来看着他,嘴角浮现一丝诡秘的笑容,儿子蔡文张开了臂膀,向他甜甜地笑着喊:“爸爸!爸爸快来!”蔡以忠头脑一荡,猛然想起,这块坪就是胜利山顶的那座碉堡的平台!
<P>就在一瞬间,白坪、小孩全都消失了,车拐入了主路旁的一条短岔道,那是为中途出现故障的车留出的暂停处,蔡以忠紧急刹车,然而脚下一用力,心里立即一片冰凉。车子冲过矮护栏,向谷底直坠而下。四周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山林,青翠葱郁,望不够的秋色撩人……
<P>起风了。南国的秋天在夏天和冬天之间慢慢过渡,令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年都能享受两个多月秋高气爽的愉悦。天气刚刚转凉,阳光开始变得温柔,穿T恤或是衬衫都很舒畅。空气微微流淌着,在树荫中行走,能听见风在树叶间轻轻的哼唱,即使心情再烦躁的人也会感受到一种绵密的柔情缓缓渗进心灵。
<P>程寂挽着吴来走到蔡家门前,她捋了捋头发,“笃、笃、笃”三下敲门,等了一会,里面没有动静。程寂再敲三下:“蔡叔叔!蔡叔叔!我是程寂,你在家吗?”两人竖起耳朵听,里面仍然没有动静。
<P>“奇怪了,昨晚明明打电话约好的呀,怎么不在呢?”
<P>“你呀,跟人约在九点见面,结果自己一觉睡到九点一刻还叫不醒!蔡叔叔今天肯定有事要出门,没时间等你了。”
<P>“昨天奔走了一整天,太累了嘛!可是李阿姨怎么也不在呢?她一般很少出门呀。”程寂咬着嘴唇,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句话也没留就离家了。这时只听房间里面电话铃声接连不断,再仔细一听,似乎还能听到秋风在房间里盘旋吹掠的声音。
<P>“奇怪,”吴来沉思着,“他们好像走得很匆忙,没有留录音电话,连窗户也没关好。”
<P>听吴来这么一说,程寂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小说和电视里常见的凶杀案情冒上心头,她害怕起来:“那怎么办?我们去报警吧!”
<P>正在这时候,外面街上忽然人声鼎沸,两人走下楼,在楼梯口遇到三个警察,神色肃穆地上了楼。楼房旁边的果蔬交易市场外聚了许多人,还有人陆续从附近的店铺、楼房里赶出来,市场门口顿时喧嘈起来。吴来拉着程寂挤进人群,见围在中央的两个人他们都认识,正是蔡老板的下属,果蔬市场的管理员,他们神情悲痛,正在发布一个重大消息:
<P>“我们刚从派出所回来,是的,翻下山谷的正是蔡老板的松花江,车子已经摔烂了,但车牌号还能看出来。”
<P>“那蔡老板怎么样了?”旁边一个商贩赶紧问道。
<P>“唉,山崖不是很高,但摔下去还是留不住命!”管理员抹了抹眼睛。
<P>“蔡老板一向做事稳重,开车技术也蛮好,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呀!”商贩和居民们七嘴八舌,叹息着。不等听完,程寂只觉眼眶一湿,落下泪来,吴来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P>“李阿姨呢?她也在车上吗?”程寂问那两个管理员。
<P>“是呀,他们还带着行李,好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李姐的表情倒并不痛苦,还带着笑,可能当时正躺在后座睡觉,在梦里去世的。”
<P>吴来凑在程寂耳边说道:“走,我们去他家里看看。”两人上了楼,蔡家的门已经打开,一个警察站在门口,另外两个警察在屋里取证。见两人要进去,门口的警察伸手拦住了。警察狐疑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程寂忙说道:“我是蔡叔叔的侄女,他跟我爸是结拜兄弟。”
<P>“那也不能进去,我们正在办案!”
<P>“那好吧,我们不进去就是了,”吴来说道,“我们刚刚得到噩耗,觉得太意外了,所以赶了过来,想问问蔡叔叔和李阿姨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P>“他们是在山路上出的车祸,刹车意外失灵,我们怀疑是人为原因。”警察的一只手仍然拦在门口。
<P>“他们临终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P>“没有,我们赶到时他们已经咽气了。”
<P>吴来仍不死心:“那,蔡叔叔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呃,比方说遗嘱什么的。”见警察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吴来连忙解释:“你千万莫误会!我只是想问问蔡叔叔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P>“有。他身上有一张纸条,看样子是早就写好的,说如果他们出了意外,就把所有财产捐给市里的精神病医院,别的没有了。”警察略略思索了一下,又补充说道:“在车前的仪表台上划了几个血字,估计是死者临终前用手写的。”
<P>“是什么?”吴来和程寂同时问道。
<P>“我们现在也没查清楚,就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字――万人坑!”
<P>李奶奶双手捏住煤炉的两耳,用力提起,将炉子搬到过道的墙边,看看炉内火势将尽,于是拿起火钳,添进一块新煤,然后慢慢挪进屋里,端出煮饭用的米锅,在门口阶边的自来水管旁蹲下,一丝不苟地淘起米来。
<P>房门没有关,可以听到屋里说话的声音。
<P>“派出所的人问了些什么?”
<P>“也没问什么,就是给我们作了一份笔录。昨天晚上我们给蔡叔叔打电话,问他二十一年前那件事,但他在电话里犹犹豫豫的什么也没说,我们就约好今天上午在他家见面。等我们到他家时,他已经在几十里之外出事了。他的车前两天才检修过,今天突然刹车坏了,警察怀疑有人故意害他,但现在还找不出什么线索。”
<P>“照你这么说,老蔡明明跟你们约好了,今天清早却收拾行李要到外地去,谁也不晓得什么原因……”李爷爷沉吟着。
<P>“是的,我们也觉得很奇怪,就算临时有事要离开雁县,按蔡叔叔平时的做法,也会给我们打个电话或者留个纸条,不至于这样匆匆忙忙,倒像是故意躲开我们。”吴来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双肘立在大腿上,十指交叉,支撑着头部。程寂挨着他坐着,也在冥思苦想。
<P>李爷爷叹息着:“老蔡这个人为人还不错,不像其他暴发户一样目中无人,没想到会跟人结下这么大的仇,竟然逼得他离家出走,还害他死得这么惨。”
<P>“我觉得事情不完全是这样,”吴来舔了舔被风吹得有些干涩的嘴唇,“如果他真的跟人结了仇,怎么连亲戚,邻居,还有跟了他十几年的人一点都不知道?听那些人说,这几天没发生什么异样的事情,只是程寂的爸爸去世之后,蔡叔叔很悲痛,但他突然带着李阿姨出走,确实令人猜不透原因。”
<P>“二十一年前,那三户人家搬走时也是这样,说走就走了,不晓得什么原因。”李爷爷叹了口气,“老蔡没留下什么话吗?”
<P>“他没向身边的人透露什么。但警察在他衣服里发现一张纸条,可能是临走前写好的,说愿意捐出所有财产,好像已经预感到会发生意外,为了躲开这场意外才决定离家的。”吴来说到这,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您刚才说,二十一年前搬走的是三户人家?”
<P>李爷爷点点头。
<P>吴来眼睛发亮了:“当年出事的有六个小孩,除了程家没有搬,蔡家只搬到了城东,应该还有四户,难道其中还有一家人没搬走?”
<P>李爷爷的表情有些古怪,沉默了几秒钟,说道:“是的,还有一家,而且他就住在这里,哪也没去,不过你们在他身上恐怕问不出什么。”
<P>吴来和程寂对望一眼,倒吸了一口气,齐声说道:“您说的难道是…..”
<P>“没错,就是老曹。就在那天晚上,他失去了唯一的亲孙女――曹叶!”
<P>坐在沙发上的两人立刻不说话了,过了半晌,程寂机械地摇了摇头:“原来是他!我再也不想进他那个屋子了,阴森森的,白天看着也像鬼屋!”
<P>吴来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抚,他也沉默了一会,望着李爷爷的眼睛:“还有一个问题解不开,蔡叔叔临死的时候拼尽全力写了三个字,可能跟他的出走和离奇死亡有关系,但是谁也想不通他要告诉我们什么。”
<P>“哪三个字?”李爷爷只觉心里一抖。
<P>吴来沉声说道:“万人坑!”
<P>门外突然“梆”的一声,三人吓了一跳。出来看时,却见饭锅砸在地上,白花花的米粒呈放射状撒开,李奶奶正弯着腰,双手将面上的一部分未与地面接触的米小心捧起,放回锅中。见他们出门,李奶奶端起饭锅,歉意地笑了笑:“老啦,端个锅都不稳,你们年轻人莫见笑啊!我再去取一点米,重新淘。”说着,脚步蹒跚地进屋了。
<P>吃过晚饭,吴来斜躺在床上看电视,程寂忍不住推一推他:“哎,莫看电视了,陪我聊聊天!”
<P>“聊什么?”吴来一动不动,似乎心不在焉。
<P>“我现在脑袋里一片混乱。这几天发生的事稀奇古怪乱七八糟,感觉做什么事都不顺!”
<P>“是啊,先是你爸去世,然后又有那个奇怪的钱包,你姐一看到你就横眉怒对,老曹爷爷又让人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找到能解开二十一年前那个谜的人,偏偏蔡叔叔一家又发生意外了。”吴来拍了拍额头,“我这里面也乱哄哄的。”
<P>程寂咬着嘴唇,想了想,只觉头皮都要炸了,索性一拍脑袋:“算了算了,不想了,再想我就要搬去给我姐做病友了。”她也躺下来,扭动身体,贴着吴来的脸:“哎,要不你跟我说说你们家乡的事吧。”
<P>“我家乡?”吴来闭上眼睛,“也就是浙江一个小镇,没什么好说的。”
<P>“说嘛,说嘛!”程寂娇嗔着,从吴来手中拿下摇控器,将电视关了。
<P>“那是桐庐的一个小镇,叫滨江镇,在大源溪和富春江交汇的地方。小时候水特别清,站在石桥上,能看见江底一粒一粒的沙石,水就在脚下流着,一直流进富春江。不过这几年水质越来越差了,附近建了一些厂子。”
<P>“你们小时候玩些什么呢?”
<P>“钓鱼啊,玩水啊,划船啊,或者在江边石板滩上晒日光浴。小时候还有渔家女撑着船捕鱼,到了晚上,她们唱着渔歌,点起渔火,生活虽然比较苦,却很有情调。不过现在已经很久没看到这种情景了。”
<P>程寂闭着眼睛,想象青山怀抱的一座小城,藏着一湾碧水,青青的石板路,静静的江边小楼,还有两头微翘的长核形小渔舟和纯朴素丽的渔家女,这一幕好像很熟悉。
<P>“你说的我梦见过,真的,不止一次。”程寂回忆着,“我梦见自己唱着歌,撑着小船,从桥下穿出,还有一个男仔在岸边等着我。”
<P>“哦――看来你遇到我是早就注定了,你小时候就梦见我了,是不是?”吴来笑出声来,侧过身子,两人鼻尖碰着鼻尖,他用食指刮着程寂的脸颊,“真不害羞!小小年纪就开始做这种春梦!”
<P>“才不是呢!我梦见的那个男仔好像不是你,虽然每次都背对着我,但我还是觉得不像你,他的个头比你高那么一点点。”程寂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划着。
<P>“嗯?”吴来装作大怒的样子,一翻身将程寂压在身下,“你竟敢梦见别的男仔?”说着扳住程寂的脑袋左右摇晃,嘴里还故意哼哼:“逆我者亡,看我怎么教训你!”
<P>程寂被他摇得晕头转向,一叠声笑着:“我晓得错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莫摇啦,我顺了你还不行吗!”
<P>吴来嘿嘿笑着:“我还没说完呢:逆我者亡,顺我者亦亡!”他伸手抖开毛毯盖住两人,顺手将台灯拉灭了……</P></TD></TR></TABLE></CENT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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