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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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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4 17:29:00 | 显示全部楼层
<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元旦那一天,班里同学彻夜狂欢。清晨,当我们走出酒店时,外面风大雪急,我们奔跑着回到学校。刚走进二楼,就听到我们寝室电话“铃铃”做响。柴一帆打开门,扑了过去,拿起话筒,却很失望地对我说:“林海,找你的。”<br/><br/>我的心一颤,真的有一种感觉在提醒我,一定是冬云。我抓住话筒,急切地问:“是冬云吗?”<br/><br/>果然,就是那个让我一生无法释怀的声音,此时此刻却显得万般疲惫。冬云说:“林海,我已经找了你一整夜了。”<br/><br/>我说:“元旦,我们班联欢了。”<br/><br/>冬云沉默不语。我问道:“你们那里没有节目吗?”<br/><br/>冬云说:“圣诞的时候大家聚了一次,现在都忙着考试呢。你们元旦还联欢,让我想起了以前上学时的新年联欢晚会。”<br/><br/>我急忙说:“就是啊,同以前的一样。”<br/><br/>冬云再度沉默,突然又说:“物是人非,岁月无情。”<br/><br/>我无语,今天的冬云似乎满腹心事。沉默中,时光慢慢地流淌,冬云道:“林海,昨天晚上玩的开心吗?刘月现在还好吗?”<br/><br/>我说:“挺热闹的。”我没有提刘月,她在医院躺了三天,此时身体早已恢复正常。<br/><br/>冬云又说:“昨天晚上,我在酒吧听了一夜的歌,刘德华的《来生缘》,我发现你唱的比他唱的还要好听,他老是走调,颤音也不如你把握的好。”<br/><br/>我听了,想哭,又想笑,不知为什么,这个电话让我觉得如此心痛。我说:“人家是原唱,怎么会存在走调问题,走调的是我才对啊。”<br/><br/>冬云说:“在东北,你要注意身体,无论什么时候,身体都是最重要的啊。”<br/><br/>我说:“你也是。”<br/><br/>冬云话题一中,在我毫无准备地情况下说:“林海,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br/><br/>我的表情一下凝固了,纵然这种结果在我的脑海中无数次地浮现,但当它真的转变为现实时,我还是觉得无法接受。我不敢说话,因为我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源源不断地掉下来。我沉默着,沉默着,想让自己波澜起伏的内心世界能变的略微平和些。渐渐地,我的手开始颤抖,以至于后来带动着我的心都在颤抖。<br/><br/>冬云开口了,她说:“以后我就叫你大哥吧,那样我就永远不会失去你。”<br/>眼泪终于还是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我捂住话筒,不想让冬云听到我的抽泣声。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地说:“我不想做你的大哥,我就是林海。”<br/><br/>突然,冬云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哭的是那样伤心。她什么都不说,伴随着她的哭声,我泪流满面。最后,她止住悲声,重归于坚强道:“大哥,我从来没有让自己向现在这样脆弱过,从今天起,我会重新变的坚强。”此时,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了解冬云,刚才她的泪水把以前所有的回忆都压在了心底,也许,从挂上电话的那一刹那间,我就注定要永远地失去了冬云。想一想,我们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我再度泪如雨下。理不清我自己的情感,但我注定要失去这段缘分。我努力让自己变的坚强些,说:“你永远都幸福,是我最大的心愿,祝你一生平安!”<br/><br/>我一直提醒自己要坚强的生活,而如今我发现自己在情感世界里是如此的懦弱。许多问题并不是我弄不明白,而是我根本就没有勇气去把它弄明白。冬云已然不是一个具体的形象,她已经融合了我太多的梦想,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拼搏,一直在追寻我儿时的梦想,可是,我却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的生活。我渴望长大,却奢望在情感的世界永远停留在童年。我不要长大,冬云也不要长大,我多么希望她永远躲在我身后,就像我的小妹妹,但永远都不要把这声“哥哥”叫出口啊。我始终高昂着头,在我最困难的时刻我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自己做人的尊严,但在冬云面前,我原来是如此的自卑,我甚至从未想过能否长久地和她生活在一起,直到她心有所属时我才感到心痛不已。没有什么障碍,最大的障碍来自我的心头。也许当我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我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在我毕业之后,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我重拾起童年的自信,开始热情百倍地投入到工作中来。但在当时,在我大一那段困难的日子里,我是那样的迷茫,每天都在为吃饭而忧虑,每天都在为家人而担心,我惊恐万状地活着,根本看不到明天的希望。也许惠岩叔叔在我家的那句话深深地伤害了我的自尊,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时至今日,我真正失去了冬云,我才感到莫大的悔恨,我才真正明白冬云在我心中是多么的与众不同。我什么都不能说了,只能送上发自内心的祝福,她会有她的生活,而她的生活注定是要五彩斑斓,而我,只是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br/><br/>永远无法忘记1999年1月1日,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永远地失去了冬云,永远地失去了那段弥足珍贵的缘分!</font></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nbsp;</p><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放下冬云的电话,我失魂落魄地爬上床,拉过被子蒙头大睡。从清晨睡到黄昏,一觉无梦。最终,吴宇捏着我的鼻子将我憋醒。<br/><br/>我翻个身,瞧着床边的吴宇,他也是一脸的惺忪。我问:“几点了?”<br/><br/>他说:“五点了,快去吃晚饭吧。”<br/><br/>我飞快地爬起来,掀掉被子,浑身寒意,瞧瞧窗外,夜色朦胧。我和吴宇跑到D食堂,大部分同学都已就餐完毕,二楼显得空空荡荡。我急着去网吧接班,三下五除二将四两米饭吞下肚,却发现吴宇在旁边细嚼慢咽,毫不着急。我催着他,他嘴里应着,手上依旧是不紧不慢。我不耐烦地等着他,他突然对我说:“海哥,你是不是和冬云分手了?”<br/><br/>他一语击中我的心事,我故作平静道:“没有牵过手又何谈分手?”<br/><br/>吴宇放下勺子,盯着我说:“你瞒不过我的眼睛。”<br/><br/>我不想就此事作出过多解释,只是说:“她现在有男朋友了。”<br/><br/>吴宇默默地注视着我,我刚刚缓和下来的情绪又要波动起来。我站起身,对吴宇说:“快吃,我要忙着赚钱去呢。”他听了,端起碗一顿狼吞虎咽,吃罢,抹抹嘴道:“走吧。”<br/><br/>走出食堂,外面寒意正浓。我们在路口分开时,吴宇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凝视着我,问道:“海哥,你真的不喜欢冬云吗?”他的话太突然,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此时,我的心已变的非常敏感,最离谱的念头也开始在我的脑海浮现:莫不成吴宇对冬云产生了好感?纵然我对冬云的情感不是爱情,那么我也无法容忍我周围的朋友带走我心中最重要的人。想到这里,我慌不择言,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冬云?”<br/><br/>吴宇站在雪地里,脸冻的通红,但二目炯炯有神,他说:“既然喜欢,就不要轻言放弃。错过一个机会,就会断送我们一生的幸福,记住,这是感情。”<br/><br/>寒风凛冽,吴宇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在剜我的心。但他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继续讲道:“而且你也没有对刘月负责,如果你并不是发自肺腑地喜欢她,那你又怎么能带给她一生的幸福?”我觉得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吴宇毫不容情,他咄咄逼人道:“冬云是我见过的最有气质的女生,一言一行都显得端庄典雅。”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痛苦地对吴宇说:“既然你已发现我遍体鳞伤,又何必在往伤口上撒盐呢?”吴宇不在言语,我转身离开他,垂头向校门口走去,吴宇在后面突然大声叫道:“海哥,你应该重新树立起自信。我们虽然贫穷,但我们有同他人一样的感情。”我回头望去,他站在路灯下,昏暗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色调带有淡淡的忧伤。他的叫声引得行人纷纷瞩目,他却毫不退缩地将目光迎上去。我突然觉得,他刚才的话是说给我听,更是在说给他自己听。<br/><br/>第二天,我从网吧回学校,在路过门口小花园时突然发现了吴宇。他裹着那件羊皮大衣,全神贯注地蹲在雪地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在他身边经过,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我,我想要和他说句话,却又想起昨天傍晚他对我讲的一通大道理,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br/><br/>我悄悄地向宿舍走去,已经离开了老远,就听后面一声欢呼:“抓到了,我终于抓到了……”我回头一看,吴宇手舞足蹈地向我跑来,到我身边时早已气喘吁吁。我不解地看着他,这个“睡神”今天怎么会起这么早呢?他在我面前跺着脚上的雪花,嘴唇都被冻紫了,却掩饰不住一脸的兴奋。他右手藏在背后,后面传来“吱吱”的叫声。<br/><br/>我问他道:“抓到什么东西了?”<br/><br/>他笑着说:“你猜。”<br/><br/>我摇头道:“看你那神秘的样子,莫不成挖到宝藏了?”<br/><br/>他得意地说:“比宝藏还贵重呢。”<br/><br/>我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啊?”<br/><br/>吴宇把手从背后抽出来,炫耀地说:“看,无价之宝。”<br/><br/>我仔细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里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分明就是一只再寻常不过的小老鼠。那个可怜的家伙整个身体都被吴宇攥在手里,只有尖尖的脑袋露在外面,两只又黑又亮的眼睛惊恐地四处张望。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吴宇,吴宇依旧是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我忍不住问道:“它怎么会是无价之宝?”吴宇嘿嘿笑道:“两天之后就见分晓。”说完,拉着我向宿舍跑去。<br/><br/>谁也不会想到,吴宇竟然把这只老鼠装在鞋盒里送到了女生寝室。<br/><br/>中午的时候,他给孙文静打了个电话,一本正经地说:“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送你一份礼物。”孙文静当时就责备他道:“你家并不富裕,买什么礼物啊?”吴宇则说:“放心,我没花钱,买的东西多俗啊,完全是我的劳动所得。”孙文静听了,顿时来了兴趣,急问道:“那是什么啊?”吴宇说:“我现在就给你们送到楼下,保证你见了爱不释手。”说完,放下电话跑到七舍,发现孙文静与刘月早已等在楼下。<br/><br/>吴宇把大鞋盒子往孙文静手里一推,里面的小老鼠站立不稳,开始在里面四处乱窜,发出哗哗的声响。刘月当时就要掀开盖子,被吴宇一把拦住,他美滋滋地说:“此物只可远观,不可近玩啊。”刘月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什么宝贝东西,把你精心成那个样子?”孙文静把盒子抱在怀里,笑着对吴宇说:“那我就拿到楼上去看。”吴宇在背后紧着嘱咐道:“盒子只能开一条缝,一定要记得啊。”说完,飞快地跑回寝室,坐在电话旁等回音。<br/><br/>一直到下午上课依旧是音讯全无。吴宇自己开始发毛了,他跑到教室,里面人挤的满满当当,却没有看见一个本班的女生。直到上课铃响起,老师都已讲上课,门外才脚步声响起,班里那些女生一窝蜂地涌进来,气的老师皱起了眉头。<br/><br/>下课后,吴宇跑到女生旁边,却发现所有的人都对他板着脸,他顿时觉得万分沮丧,刚要和刘月说话,没想到刘月气呼呼地把头扭向一边,完全是一副置之不理的态度。吴宇恼羞成怒,责问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没想到所有的女生都站起身,像有人指挥一样,冷若冰霜地在他身边走过。孙文静的眼圈红红的,似乎刚刚掉过眼泪,她说:“你自己做了什么,好好想想吧。”看着她难过的样子,吴宇的心都要碎了,不过他也奇怪,究竟女生寝室发生了什么事情?</font></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nbsp;</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原来孙文静满怀喜悦之情把鞋盒抱上寝室,刘月立刻把所有的女生都集合到一起,大家都想看看生委到底送给支书一件礼物。当刘月猛地掀开盖子,呈现在大家眼前的竟然是一只灰色的老鼠。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只老鼠在黑暗中被困许久,现在终于重见光明。它先是眨眨眼睛,把所有的人都扫视一圈。在它的注视之下,女生们齐声尖叫,伴随着叫声,小老鼠纵身一跃,跳出盒子,开始在女生寝室自由奔跑。众女生吓的四处逃窜,小老鼠愈加神勇,在每个寝室都光顾一番。也许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它最后一头扎进了刘月的皮靴里,左冲右撞,怎么也跑不出来。几个胆大的女生回过神,相互鼓励着,找来各种工具,对着刘月的靴子一阵猛打。最终这只可怜的老鼠惨死在众人的乱棍之下,那双贵达五百多元的靴子也成了它的殉葬品,同它一起被丢进了垃圾道。<br/><br/>一场闹剧下来,女生都精疲力竭, 但还要强打精神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凡是被老鼠碰过的东西都经过反复的清洗。伴着水房哗哗的流水声,吴宇在女生中的好印象一下子被冲刷的干干净净。<br/><br/>有人说恋爱中的女生智商为零,而吴宇尚未恋爱却已经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傻瓜。那件事让他后悔了整整三年,直到大学毕业他也没有再次被班上的女生真正接受。<br/><br/>我得知这件事后,对着吴宇一阵狂吼,我愤怒地指责他道:“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吴宇一声不吭,看的出来,他心乱如麻,这种结果完全不是他想要的,在众人的指责面前他彻底乱了方寸。他蹲在地上,茫然地说:“真的,我只是觉得好玩,孙文静不是喜欢金丝兄吗?”直到这时,我才如梦方醒,或许在孙文静留连于那只小宠物身边时,吴宇便自作聪明地想好了要送她的生日礼物。<br/><br/>一时间,我真是哭笑不得,我问吴宇:“难道你不知道你捉的老鼠与孙文静喜欢的金丝熊有什么区别吗?”<br/><br/>吴宇反问道:“能有什么区别呢?都是老鼠,我倒是觉得我捉来的更有一种活力与野性。”<br/><br/>我不知道如何去答复他,吴宇见我不说话,反而理直气壮起来,他说:“我就不明白,不就是一只老鼠吗?反正都已经被她们打死了。要知道,天刚亮我就到小花园去等,在雪地里守侯了两个小时,人都冻僵了才捉到它。不喜欢也就算了,但也没必要弄的如此苦大仇深吧?”说着说着,吴宇的火气反而涌了上来。<br/><br/>我对他说:“你知道那只老鼠给女生带来多大的惊恐吗?”<br/><br/>吴宇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一只老鼠吗?有什么好怕的?我以前的女同学没有一个怕老鼠的,有的人还敢捉蛇呢!”<br/><br/>我看他死不认错的样子,很生气,道:“你以前的同学和孙文静他们一样吗?孙文静她们哪一个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惊吓啊?”<br/><br/>吴宇当即回应道:“难道你也认为她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吗?孙文静她们就比我原来的同学更金贵?”我说不出话来,他这番话在我听来无异于胡搅蛮缠。吴宇则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br/><br/>黄昏,我正要去吃饭,吴宇跑过来,对我说:“今天晚上我请客,去皓玉吃火锅。”<br/><br/>我说:“不成,我还要去网吧值班呢。”<br/><br/>吴宇用一种不容质疑地口吻说:“你请假吧,我有事要同你说。”<br/><br/>我看了看他,似乎半天的时间他就憔悴了很多,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我点点头,问他道:“还有谁?”<br/><br/>吴宇说:“大师、袁若海。”<br/><br/>说话间,他们已经站在我们寝室门口,我们径直向皓玉火锅店走去。路过网吧,我走进去。老板娘正忙着收钱,抬头看见我,高兴地说:“小林子,今天来这么早啊,你叔叔正在烧菜,有你最爱吃的排骨。”我充满歉意地说:“今天我有点事……”老板娘爽快地答应道:“那就让你叔叔在这儿睡一晚上吧,省得他在家呼噜震天,害的我一会儿安生觉都睡不成。”我感激地谢过老板娘,连声说:“不用不用,我尽量早点赶回来。”然后走出网吧,没几步就到了火锅店。<br/><br/>火锅与炒菜相比,经济又实惠,而且也有氛围,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几个人围坐一团,吃上一顿火锅,简直是最惬意不过的事情了。但今天气氛有些压抑,做东的吴宇显得忧心忡忡。<br/><br/>他坐到椅子上,先要了十个口杯。大师与袁若海对视一眼,忙说:“我们以吃为主,不要喝那么多酒吧。”吴宇红着眼睛说:“今天谁不喝谁不给我面子。”说完,打开一个口杯,一饮而尽。我们三个看的目瞪口呆,尚未等我们回过神来,他又打开一杯,同样是一饮而尽。我慌忙抱住他,他在我的怀里使劲儿挣扎,大声叫喊着:“林海,放开我,我要喝个痛快。”但这种挣扎是短暂的,没多久,酒劲儿涌上他头部,他面色紫红,语无伦次,连声叫着孙文静的名字。<br/><br/>此时,火锅里的水刚刚开始沸腾,我们三人还没有来得及吃一口青菜。吴宇瘫软在我的身上,不停地叫嚷着。慢慢的,我听清楚了,原来是他在下午又给孙文静买了件生日礼物,但无论他怎么给她打电话,她都坚决不同意与他见面。酒精在吴宇的身体里肆虐,他的目光近乎于呆滞,一切行为都源于本能。突然,他窜起来,挣扎着要往外面跑。我扶住他,他站在门口,迎着刺骨的寒风,不断地呕吐,但什么也吐不出来,他什么都没有吃啊。最后,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是流了出来。<br/><br/>大师与袁若海也已经饥肠漉漉了吧,可是看着自己的兄弟如此痛苦,纵然满桌的佳肴我们又怎能咽的下口呢?我对大师道:“你们把吴宇扶进去,我去找孙文静。”<br/><br/>走在光滑的路面上,迎着零星的雪花,周围陈旧的店铺灯光昏暗,散发着落魄都市特有的气息。我面无表情地前进着,吴宇那痛苦的样子深深地刺激着我,没有想到一向乐观豁达的他在感情面前是如此的脆弱。一直在网吧值班,使我日渐脱离了这个集体,同学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我几乎是一无所知。在一个如诗如画的年龄段,我的这些同学们犯再大的错误我觉得都应该是可以原谅的,毕竟他们刚刚开始长大,刚刚开始掌握自己的生活。只是我有些责怪吴宇,我们刚刚走出那个群山环绕的乡村,为什么不能沉下心来适应一下眼前的生活,为什么不能稍稍体味一下轻松的感觉呢,何必过早地将自己送进情感的牢笼呢?我一路胡思乱想,可是又有谁能控制的了自己的思想呢?</fon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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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r/><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我回到寝室,给孙文静打了一个电话,没有人接,这么晚了,女生都去上自习了吧。我给刘月打了个传呼。前不久她刚刚花八百多买了一部BP机,汉显的,这在当时可是一件稀罕物。我第一次呼她,她很快回电话。<br/><br/>她兴奋地问我道:“林海,有什么事情吗?”<br/><br/>我问她道:“你知道孙文静在哪里吗?”<br/><br/>刘月想了想说:“应该是去自习了吧,不过不知道在哪间教室。”<br/><br/>我说:“那我去教学楼找找她。”<br/><br/>刘月说:“我同你一起去吧。”<br/><br/>我说:“不用了,外面太冷。”<br/><br/>刘月说:“没关系,我马上去找你。”说完,也不等我回答便挂了电话。<br/><br/>我们在教学楼里一间教室一间教室的找,没有发现孙文静的影子,想想吴宇那痛苦的样子,我真是惆怅不已。刘月想想说:“我们去食堂看看吧。”我们又急匆匆地奔向食堂,从A食堂找到D食堂,依然没有见到孙文静。我站在楼梯口,干着急没办法。刘月突然说:“她今天生日,被吴宇折腾一通,会不会去找她哥哥了?”<br/><br/>我忙问:“她哪个哥哥?”<br/><br/>刘月说:“就是柳东河。”<br/><br/>我不再说话,刘月无意间发现前面桌上铺的桌布,她惊喜地对我叫道:“看,那是孙文静的。”她拉着我跑过去。我问她:“你确定吗?”刘月毫不迟疑地说:“我们一起上街扯的,样式、颜色在吉大绝无重样!”她信手拿起一本书,翻开扉页,上面果然写着“孙文静”三个字。<br/><br/>我们坐下来,刘月突然问我道:“你认识柳东河吗?”<br/><br/>我说:“认识,但并不熟悉。”<br/><br/>刘月说:“但他挺希望认识你的,他不只一次对我们说,法学院律师学院八个班只有你是凭自己实力当上班长的。”<br/><br/>我笑了笑说:“班长算得了什么呢,让你做支书你还不做呢,不过,我真应该认识认识他。”<br/><br/>刘月又说:“柳东河挺阳光的,自己活的有滋有味。据说他爸是北大的哲学教授,那种自由奔放的性格在他身上得到了完整的体现。前两天他去校园超市买东西,结帐时有五分零头,超市收了他一毛,他要求超市找钱,超市说没有,并解释其依据的原理是四舍五入。柳东河当即反问道:那在你们这里买五百是不是要收一千呢?将收银员噎的哑口无言。柳东河随即去找他们经理,从民法中的诚实信用原则一直讲到具体的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没鼻子没脸地将他训斥一通。那位经理笑眯眯地听着,等柳东河说完了,他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五分钱,塞到他手里,客客气气地将他送出了经理室。刚才还斗志昂扬的柳东河此时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了劲头儿,他争的是个理,钱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br/><br/>我听了,想笑,一个执着而富有朝气的形象浮现在我眼前。<br/><br/>正说着,楼梯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孙文静与柳东河相扶携着走上二楼。两个人低着头,窃窃私语,显得协调而亲密。他们一直走到我们旁边,一抬头,看到我和刘月站在他们前面,都吃了一惊。柳东河揽在孙文静腰间的手迅速抽开,孙文静白皙的脸上腾起一团红晕。<br/><br/>她问道:“班长,有什么事吗?”柳东河友好地向我点点头,此时,我倒不好意思再提吴宇了。刘月见我不说话,紧着催我:“找文静有什么事,你快说啊!”我鼓足勇气,说:“吴宇今天情绪不好,喝醉了,想见你。”<br/><br/>我话一出口,旁边的三个人都沉默了。停了一会儿,孙文静抬头说:“班长,我不想见他,你们去劝劝他吧。”刘月也插嘴道:“今天吴宇的表现简直匪夷所思,完全变了个人似的。”<br/><br/>我不好勉强她,但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只好说:“他现在很痛苦。”<br/><br/>孙文静为难地解释说:“班长,我一直都把他当成小兄弟看的。”<br/><br/>我无语,柳东河突然说:“既然你</font></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nbsp;</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把他当成小弟,那么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就更应该出现在他身边,去看看他吧。”说完,看着孙文静,一脸的真诚。<br/><br/>果然,柳东河的话是最具说服力的。孙文静答应了,在临出门的一刹那,柳东河大方地帮孙文静围好围巾,然后轻轻地触摸一下她的脸,嘱咐道:“外面冷,不要冻着。”孙文静点点头,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温馨,没有刻意地表现,更没有做作的言行,那是心与心完全交融后才会有的默契啊。我只作为一个旁观者,心中都涌起了一种美好的感觉。<br/><br/>我和孙文静走在雪地里,天已经彻底黑下来,我们两个人各有心事,一路无话。<br/><br/>进了皓玉的包间,吴宇鼾声如雷,大师、袁若海已经吃过饭,正焦急地等着我。孙文静站在中间,吴宇就像有感应一样突然醒来,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头发凌乱,整个人憔悴地像刚刚大病一场。他无声地注视着孙文静,而孙文静则冷若冰霜。我们知趣地走出来,但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吴宇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眼神里满是关怀与期待,纯洁的一尘不染,绝没有任何的世俗与杂念。自那时起,我一直这样认为:千万不要伤害一个爱你的人,只要他真心爱你,纵然他的行为再可笑,再不可理喻,甚至再粗鲁,再失态,也不要去伤害他,因为爱本身是无私的,爱你的人也是无辜的!<br/><br/>他们之间的谈话异常短暂。很快,孙文静推开门,走出包间,伴随着她匆匆的脚步,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一只玻璃器皿落在了地上。我看着孙文静,她面无表情,从我身边走过。我跟出来,却发现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夜晚,柳东河正一动不动地驻立在门外,雪花落在他的眉梢,他的眼神里闪烁着坚定与执着,他在安静地等着他的女朋友。我没有说话,此时此刻,我又能说些什么呢?<br/><br/>柳东河在转身的瞬间,突然对我说:“林海,你的大学生活应该是丰富多彩的,艰苦的生活是对你的考验,而不应成为你的负担。视野开阔一点,你会发现一个崭新的世界。”说完,转身离去。 <br/><br/>我们三人走进包间,发现地上散落着数不尽的碎片,晶莹剔透,闪闪发光。那是吴宇要送给孙文静的礼物——在礼品店经过千挑万选甄别出来的一大块儿水晶。在绝望之际,他将它狠狠地摔在地上。此时,吴宇已经清醒了很多,他挣扎着要站起来,但脚底发飘,终归是站立不稳。我们扶上他,走回网吧。老板家里有事,我们交接完毕,他匆匆地赶回去了。大师和袁若海也要回寝室,我把吴宇扶到床上,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发呆。<br/><br/>柳东河的话时时在我耳边响起,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是如此的苍白,整日为了生活而四处奔走,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说贫穷只是一种考验,我又该如何去应对这种考验呢? <br/><br/>夜很深了,上网的人都已走光。我关上门,床上的吴宇嚷嚷着要喝水。我给他倒了杯热水,他坐起来,慢慢地喝着。一杯水下肚,他完全清醒过来。<br/>他问我道:“海哥,我是不是太丢人了?”<br/><br/>我坐在他旁边,没有说话。<br/><br/>吴宇又问我道:“为什么我听过那么多浪漫的故事,就没有一件发生在我身上呢?”<br/><br/>我继续保持沉默。<br/><br/>原来,当我们退出包间,吴宇借着酒劲儿,鼓足勇气说出那三个字:“我爱你!”孙文静没有丝毫的感动,她只是说:“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失望,我只是把你当成我的弟弟看。”她顿了一下,又说:“我已经有了男朋友。”她的声音不大,但吴宇听了,无异于晴天霹雳。他瞠目结舌地坐在那里,任凭孙文静拂袖而去。吴宇痛苦地掏出怀里的水晶,在他醉的毫无知觉时,他依旧本能地照顾着它。此时,他万分沮丧,伴随着水晶的破碎声,他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br/><br/>吴宇幽幽地盯着我说:“我不相信她这么快就有了男朋友。”<br/><br/>我说:“她确实有了。”<br/><br/>吴宇瞪大眼睛问:“谁?”<br/><br/>我说:“柳东河。”<br/><br/>吴宇叹了口气,头垂了下去。过了好久,他抬头说:“也许我永远失去了这个好朋友,这半年来,她带给我的帮助太多,太多了。”<br/><br/>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故事,但我能看得出吴宇对这份友情的诊视。<br/><br/>吴宇又说:“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相信她就是把我当成好朋友,如果给我一个回头的机会,我再也不会那么傻傻地逼迫她了。”<br/><br/>我安慰他道:“不能成为男女朋友就做好朋友吧。”<br/><br/>吴宇半晌无语,将头伏在胳膊上,再抬头时却已泪流满面。他绝望地说:“不会了,在友谊与爱情之间错走一步,就注定我要一无所有。”我看着他,也感到阵阵难过。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远离了家乡,远离了父母,远离了自己从小熟悉的一切,从西南来到东北,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开始一种陌生的生活。如果说时间可以冲淡我们对家的思念,那么又有什么可以弥补我们空虚的情感呢?特别是像吴宇,他生性活泼开朗,但又家境贫寒,他是上进的,但又是敏感的,正是这个时候,孙文静走进了他的世界。她给他的也许只是朋友的关切,但这对一个远离家乡的游子来说则是最为重要的。也许吴宇早就明白孙文静对他的感觉,但他还是放弃不下这段情感,他罄尽全力去争取了,虽然最终依然失败,但我们又怎么能够去怪他呢?<br/><br/>我洗漱完毕,坐到床上,与吴宇面对面,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挂满忧伤。他随手把灯关上,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他幽幽地对我说:“海哥,我在上大学之前曾认识一个女孩儿。她老爸是我们县酿酒厂的厂长,有的是钱,但那个女孩子成绩一团糟。高中三年,她追了我整整三年,但我从来没有对她产生过一点感觉。她丑吗?一点也不丑,甚至打扮起来还很漂亮,有点像许晴,笑起来两个酒窝,给人的感觉甜甜的。但我对她就是没有感觉,直到高三毕业,我考上了大学,她再一次向我表白时我犹豫了。”<br/><br/>吴宇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夜很静,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我问他道:“是因为钱吗?他答应要资助你?”<br/><br/>吴宇很诧异,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br/><br/>我凄然道:“别忘了,我们有着同样困难的家庭。”<br/><br/>吴宇继续道:“我自小到大,从来就没有特别注重过钱,因为我几乎从来就没有过零花钱。我很少买东西,上小学时,手上偶尔有五分钱也是家里给来买酱油的,你可不要小瞧那五分钱,当时可以打整整一瓶子酱油呢,够我们家吃半年的。记得当初学那片课文时我特别认真,大概叫什么《一个苹果》吧,讲的是战场上,战士们断了水,同志间互相关爱,剩一个苹果谁都不肯吃,最后给伤员,伤员们也是你一口、我一口分吃的。自那之后,我就把自己想象成一名生活在上甘岭的战士,想象着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苹果,只有一根冰棍,只有一块泡泡糖。我甚至很阿Q地想:不是我没钱买,而是有更需要它的人。就这样,我看到我身边的小朋友吃什么都不再眼馋,可以理直气壮地看着他们贪吃的样子而不再默默地流口水。十几年如一日,我从来没有买过一次零食,我生活的很清贫,但也很开心,甚至还觉得自己很高尚。”<br/><br/>黑暗中,传来吴宇苦涩的笑声。听着他的讲述,我的心都在滴血。每一个穷人都有一段催人泪下的故事,每一个穷人也都有一套应付贫穷的手段。确实,我们都曾生活在一个虚拟的空间,就像吴宇,在自己万般落魄的时候还能把自己想的那么高尚。也许我们真的很阿Q,生活在一个想象的空间里竟然也会怡然自乐。比如我自己,曾经有过多少五彩斑斓的梦想啊。当我在骄阳似火的季节里,在那一望无际的田野中艰难地劳作时,我都没有忘记编织自己的梦想。当我一无所有清贫如洗的时候,我也曾经把自己想象成一位诗人、一位作家,一位省长甚至国家元首。那是一个无比单纯的年龄,再大的事也敢去想,再大的梦也敢去做。当岁月无情地将我从梦想扯回现实,我并不觉得幼时的自己有多可笑,相反,我是那样的感谢那段岁月,正是有了那些梦想,才使我坚信我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定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正是因为那坚定的信念,我才没有因为缺钱而去偷,而去抢,而是在求学的道路上风雨兼程地走了下来。我们终归会在梦中醒来,因为我们毕竟生活在一个现实的世界中。可是以前,我们今天会想着几十年后的事情,而如今,我们今天却只想着眼前的事情,多了一份世故,却少了多少催人奋进的激情啊。<br/><br/>夜已经很深了,外面飞舞着大雪,但是一丝风都没有,整个世界都很安静。我们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吴宇沉不住气了,他突然说:“你不想听听我同那个女孩儿的故事吗?”<br/><br/>我淡淡地说:“一定是你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拒绝了她,对吗?”<br/><br/>吴宇非常吃惊,他腾地跳起身,凑过来,问:“你怎么知道的?”转而,<br/><br/>他又茫然道:“也许我的故事都太俗套,让人一眼就看到了底!”<br/><br/>我说:“不是,它不俗,甚至还能打动人,因为它就是一个穷孩子感情的真实写照。你和我都是如此。”吴宇不再说话,但我感觉到他在认真地听。我继续说:“影响你最大的就是书,在那个文化匮乏的童年,书是我们最好的伙伴儿。读书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同时也带给我们无限的梦想。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少年阶段,我们的心中已然在开始向往浪漫。我们没有经历过爱情,但对纯洁而美好的爱情有着无限的向往。你之所以拒绝了那个女孩儿,因为她根本不曾在你的梦想中出现,你之所以要考虑她,是迫于生活的压力,还有你对你妈妈的爱,你看着她在你面前终日操劳而心痛不已,希望通过那个女孩儿缓解一下你妈妈背上的重负……”<br/><br/>我还要继续说,但吴宇拼命地打断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确定他早已泪流满面。他声音哽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他竟然放声大哭,哭的是那样的伤心。他抽泣着说:“妈妈在家里累死累活供我读书,可是你看我在学校都做了些什么啊?”<br/><br/>我轻声安慰着他,因为我相信他并没有犯下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br/><br/>许久之后,他终于平静下来,他突然问我道:“海哥,你怎么那么神啊?我什么都没说,可是你什么都知道。”<br/><br/>我说:“相同的境遇,相同的经历,如果只是前提不同,那我很轻松就能得出正确的结论。”<br/><br/>吴宇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其实,你也并不喜欢刘月,对吗?”<br/><br/>我愕然不语。吴宇继续说:“以你的性格,以你的机敏,你绝对不会错过属于你的幸福。”我的心跳逐渐加速,吴宇的步步紧逼让我不得不去考虑那些原想暂时放放的事情。吴宇用力地抓住我的胳膊,大声说:“海哥,去找你的冬云吧,毕竟你们从小青梅竹马啊。”<br/><br/>我的大脑在猛烈地翻腾着,所有的感情交织在一起,残忍地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涨满血的面孔终于冷静下来,我轻轻地说:“冬云已经走出了我的世界,她已经开始了她的生活,我还有什么权利再去干扰她呢?”<br/><br/>吴宇急切地问:“那刘月呢?”<br/><br/>我不再说话,但我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给了我最宝贵的帮助,仅此一点,她的名字就足以让我铭记一生。如果我不想欺骗自己,那么我就必须在情感上有所选择,刘月是喜欢我的,那种喜欢没有任何的掩饰,是那样的直接,又像玉一样的纯洁。如果可能,我真的想像对待小妹妹那样关爱她一生。她借钱给我,在冰天雪地中帮我卖书,现实生活中我的每一个表情都会使她的情绪起伏波动。但我知道,我不能再进一步走近她,她在冬云到来时的表现让我认识到她的情感是那样的脆弱。我喜欢她的真诚与执着,但那仅仅是喜欢而已,决不会有再多一点点的感觉。我终归会离开她,但我永远都不想伤害她。<br/><br/>那一夜,我们倾心畅谈,天已大亮我们尚未合眼,最后,我们达成共识:这种乏味的大学生活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们必须振奋起来,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雄心归雄心,但现实归现实,直到现在我们两个人依然都是不折不扣的穷光蛋,想改变该从什么地方改变呢?<br/><br/>吴宇咬着牙对我说:“海哥,你敢和我冒一次险吗?”<br/><br/>我盯着他问:“要看什么事情。”<br/><br/>吴宇说:“我们两个做一宗大买卖怎么样?只要我们成功了,我们就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窝囊的生活了。”<br/><br/>我问:“什么大买卖?”<br/><br/>吴宇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东北我们干脆倒腾一次人参……”</font></span><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在我的印象中,人参似乎只存在于深山老林中,百年难得一见,包治百病且价值连城。我看着吴宇雄心勃勃的样子,苦笑道:“兄弟,无论做什么都要量力而行,就咱哥儿俩这穷困潦倒的状态,哪有本钱干这大事?你是不是喝多了没醒啊?”<br/><br/>吴宇并没理会我,直接问我道:“海哥,你手上有多少钱?”<br/><br/>我想了想说:“现在有二百,这两天马上要开工资,一共五百块钱吧。”<br/><br/>吴宇说:“我现在也有五百多,一千块足够了。”<br/><br/>我看着他,他显得充满自信,虽然吴宇一向大大咧咧,但上次卖书却让我觉得他确实有一种经商的天分。<br/><br/>吴宇看出我有些犹豫,继续说:“海哥,相信我,保证没错。前几天我一个大四的师哥刚买的人参,小木匣装的,很精致,但一盒才七八块钱。我们拿回家怎么也能卖上他三五十吧,这可是人参啊。”<br/><br/>我问他:“你确定那是人参而不是萝卜吗?”<br/><br/>吴宇笑道:“在你眼里人参是不是特神圣?现在人参的种植早就产业化了,你想,都是几十亩乃至上百亩的种,我看它和萝卜白菜也没什么区别了。”<br/><br/>我还是迟疑地说:“但我总觉得赚钱哪有这么容易啊。”<br/><br/>吴宇又说:“这就看我们是不是抓住机会了啊。如果专门来东北倒腾人参,少了不值得,多了又要考虑运输、交税,各种麻烦就跟着来了。哪像我们两个,反正都是要回家,只要我们辛苦点,运回家转手一卖,好几倍的利啊。弄好了,我们下学期的生活费、大二的学费就全出来了!”吴宇说着,眼睛里闪着希翼的亮光。<br/><br/>不知是吴宇的话太具鼓动性,还是我赚钱的欲望过于强烈,我竟然被他说的砰然心动。这时,门一开,老板走了进来。他吸着冷气,哆嗦着说:“这场雪真是没完没了,城里的主要街道都堵死了。”<br/><br/>我同老板寒暄几句,准备回学校。老板突然对我说:“小林子,我把这个的月工资给你。”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三百元钱。<br/><br/>我有点意外,问:“后天才是发工资的日子吧?”<br/><br/>老板关切地盯着我说:“你看你身上的衣服,那么单薄,能在东北过冬吗?把钱给你,赶快去买件羽绒服!一定要注意身体,万一冻坏了,年青时可能没什么感觉,等你长大了、老了,那些毛病就都找上你了。”<br/><br/>我听了,心里暖烘烘的,伸手去接钱,老板却把手缩回去,竟然又掏出一百,说:“其实,每个网吧的收银员都会出错,关键是网吧往来的人多,太乱。但你在这两个月几乎就没出过什么差错,不仅是你脑子好,更主要的是你对这份工作上心。这一百元钱算是我们对你的奖励吧。”<br/><br/>我默默地接过钱,说不出的感激之情。在哪里都会有好心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们给我的每一份帮助都会让我铭记一生。我谢过老板,同吴宇回到寝室。<br/><br/>元旦过后,我们的课程都已结束,随之而来的是紧张的期末考试。由高中步入大学,绷紧的神经一旦松弛就很难再度紧张起来。大部分同学都有逃课的经历吧,即使身在课堂恐怕更多的因素也是为了应付点名,注意力一点也不集中,一到考试,突击复习再所难免。<br/><br/>我们回到吴宇寝室,里面已经空无一人,都跑到教学楼上自习去了。<br/><br/>吴宇打开自己的柜子,埋头翻腾,从里面找出五百元钱。他对我说:“海哥,咱们说干就干,买人参去。”<br/><br/>我说:“外面雪这么大,怎么去?刚才老板不是说主要的街道都堵了吗?”<br/><br/>吴宇说:“公交车不会停的,后天就要考试,明天肯定没有时间,就今天吧,外面的风雪就当作是对我们的考验吧。”<br/><br/>我点点头,想想要凭自己的行动赚钱,我简直是热血沸腾。回到寝室,我找出储存的那二百元钱,却发现柴一帆正躺在床上看书。我刚要离开,柴一帆问我道:“林海,去上自习吗?”<br/><br/>我回答道:“和吴宇去买人参。”<br/><br/>柴一帆一听来了精神,坐起来道:“帮我带几盒回来吧。”<br/><br/>吴宇正好在我们寝室门口,插嘴道:“帮你带行,先把钱给我们。”<br/><br/>柴一帆听了,感觉有些意外,但很快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交给我道:“哥们,受累了,帮我带个七八盒就成。”<br/><br/>我收起钱,同吴宇向楼外走去,我对吴宇道:“你先和人家要钱干吗?等我们回来再和他算帐嘛。”<br/><br/>吴宇说:“我们本钱本来就不多,能多拿点货就多拿点货,再说,他自己怎么不去买啊?大冷天使唤傻小子呢!”<br/><br/>我劝他道:“我们这不顺路嘛。”<br/><br/>吴宇说:“你就是太实在了,反正我看柴一帆那人不怎么样。”<br/><br/>说着说着,我们走到门口。地面上结了一层冰,走上去要倍加谨慎。我推开门,使劲儿拉开门帘,一团狂风席卷着大雪扑面而来。打的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外面枝条摆动,大雪飞扬,天气比我们刚从网吧回来时更加恶劣了。仅仅是打开楼门,我的身体迅速涌起一股寒流,没几分钟,整个人都要被冻僵了。<br/><br/>吴宇穿着羊皮大衣,并没有我对寒冷的强烈感受,他在我后面一推,我扑进了冰天雪地的世界。似乎在瞬间,我的额头便失去了知觉,双手插在口袋里依旧痛入骨髓。我机械地迈着脚步,在没脚脖的雪面上走着。在这样的天气里,羽绒服绝对是必要的,我身上的毛衣根本就抵御不住寒冷的袭击,甚至我觉得自己的肉体完全暴露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北风像刀子一样切割着我的肌肤,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只能不断地前行。<br/><br/>我们从文苑二舍走到前进大街,花了一个小时,大雪纷飞,我们的脚印很快就被覆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222路公交车还很敬业,艰难地在雪地中行驶,速度与蜗牛无异。当我们上了车,瞧见司机裹着大衣,但依然瑟瑟发抖,但我们却觉得车里像天堂一样温暖。售票员着走过来,问我们到哪里。我们说去火车站。她递给我们票,嘟囔道:“这鬼天气,如果不是急着赶车,谁还会出门呢?”我同吴宇挤在一起,抖做一团,此时才发现偌大的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位乘客,同开学之初那拥挤的场面相比真是天壤之别。<br/><br/>我们到火车站时已是中午,在冰冷的车厢里摇晃两个小时,我们都已精疲力竭,饥肠漉漉。但我们没有时间吃饭,甚至连稍事休息的空隙都没有。在暴风雪中我们挣扎着上了另外一辆小公共,又走了一个小时,已经出了城区,在白茫茫的世界里不断地向前行驶,最终在吉林农业大学门口停了下来。<br/><br/>我们下车后,一头扎进旁边一家参茸专卖店。到了里面,我一言不发,整个人像个冰坨子似的慢慢融化。店中有两个小伙子,围着火炉悠闲地下着棋。我凑上去也想烤烤火,刚伸出胳膊,却发现手背上红肿的厉害,有些地方竟然被生生地冻破了。<br/><br/>吴宇指着柜台里的参问:“多少钱一盒?”<br/><br/>一个黑脸小伙儿抬头看了看,说:“十块。”<br/><br/>我瞧了瞧,吴宇指的是一种漆黑的木盒,上面绘有人参的图案,且烫着金字“长白参”。<br/><br/>吴宇又指了指一种大盒,外面裹着缎子,显得华贵典雅,问:“这种呢?”<br/><br/>那是一种大红盒,单是包装都带给人一种喜庆的感觉。我甚至觉得仅仅是这么一个做工精良的盒子也值二十元钱啊。想着想着,我居然傻傻地问:“里面有人参吗?”<br/><br/>黑脸小伙儿不屑地瞅我一眼,站起身,信手拿起一盒丢在我们面前。我打开一看,一只完整的人参被红线细致地固定在盒子上,连一根细小的须子都不曾少。我仔细地端详着,捧在手里,如获至宝: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参啊!</fon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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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4 17:30:00 | 显示全部楼层
<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吴宇比我现实的多,他问道:“我们多买,能便宜些吗?”<br/><br/>黑脸小伙儿心不在焉地说:“十盒八盒的便宜不了多少钱。”<br/><br/>吴宇盯着他说:“我们最少要拿一百盒。”<br/><br/>他的声音不大,黑脸小伙儿却像触了电一样,“嘭”地站起来,打量我们几分钟,还是摇摇头头说:“怎么看你们也不像大主顾。”<br/><br/>吴宇笑着说:“我们是学生。”<br/><br/>黑脸小伙儿哧哧笑道:“学生啊,你们能有什么钱啊。”<br/><br/>吴宇也笑道:“我们是没什么钱,所以买不了什么贵重东西,也就来你这儿拿几盒参带回家。就算一人要你五盒参,我们班总共七十人,你算算要多少盒?”<br/><br/>黑脸小伙儿听了,顿时来了精神,摇头晃脑地算道:“一人五盒,七十人,五七三十五,三百五十盒。”<br/><br/>吴宇戏噱道:“还成,真被你算对了,那我们算不算大客户呢?”<br/><br/>黑脸小伙儿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凑上前给我们倒上茶水,陪着笑脸说:“哥们,真是不好意思,刚才我还以为你们是来这儿避雪的呢。说实话,今年大雪不断,交通也不便,我们这里离城区又远,旺季都成了淡季,这一次拿几百盒参还真就是大客户了。”<br/><br/>吴宇说:“我们回去再给你宣传宣传,光我们学校就一万多人,如果每个人都来你这里买盒参,你这小店里的货还不得脱销啊!”<br/><br/>我听了吴宇这通摆活都想笑,谁知黑脸小伙儿还当了真,对着我们笑的那样灿烂,好像吴宇刚才说的都成了现实,他的店铺前已经门庭若市,积压几年的存货都已销售精光。他殷勤地给我们送着烟,嘴里说:“还望哥们多多照顾。”我解释说:“谢谢,我不会吸烟。”吴宇却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任凭那人帮他点着,在屋子里悠然自得地喷云吐雾。<br/><br/>过了一会儿,黑脸小伙儿问道:“你们这次能拿多少?三百盒?”<br/><br/>吴宇想了想说:“先说说价格吧。”<br/><br/>黑脸小伙儿说:“大盒十五,小盒八块。”<br/><br/>吴宇斜者眼睛看了看他,说:“你当我们傻啊,我们已经走了七八家店铺,如果是你这个价格,我们早就买完回家了。”<br/><br/>黑脸小伙儿嘿嘿笑着,说:“没看出来,你还这么精,大盒十二,小盒七块,绝对全市最低。”<br/><br/>吴宇不耐烦地皱皱眉头,将烟屁股往地上一丢,拉着我就走。黑脸小伙儿赶快上前,拦住我们道:“你们能出多少钱?我们商量商量嘛。”<br/><br/>吴宇长出一口气,说:“你这人不实在,跟你没什么好商量的。”说完,依然要走。<br/><br/>黑脸小伙儿紧着拦我们,他一咬牙,说:“对于散户,我刚才说的已经是最低价了,不过给你们,我按熟户的价,也就是我们给那些常年在我们这里走货的客户的价格:小盒五块,大盒八块。如果你们还不满意,那就只好再去转转了。”<br/><br/>吴宇装出一副懂行的样子,说:“这还差不多,你们负责送货吧?”<br/>黑脸小伙儿为难地说:“这些日子一直在下大雪,我们的车在家里也开不过来啊。”<br/><br/>吴宇显得很无奈,说:“我们自己也拿不了多少啊。”<br/><br/>黑脸小伙儿说:“要不你们尽量先多拿点,等以后再要,我们开车给你们送过去?”<br/><br/>吴宇说:“那也只好如此了。这样吧,你给我大小盒各装八十盒,我给你一千块钱。”<br/><br/>黑脸小伙儿答应着,从背后拿过一个计算器,按了半天,迟疑地说:“我怎么算着是一千零四十呢?”<br/><br/>吴宇说:“那个零头就抹掉了嘛。”<br/><br/>黑脸小伙儿犹豫不决,一脸难色。吴宇说:“反正你们也不负责送货,那点钱就当是油钱吧。”<br/><br/>黑脸小伙儿终于痛下决心,说:“那好,我现在就给你们装货。”<br/><br/>很快,货装好了,我同吴宇一盒一盒地检查过。临出门时,吴宇随手抓了几根散参,对黑脸小伙儿说:“拿两根,一会儿我们回去涮火锅煮着吃。”黑脸小伙儿连声说:“拿吧拿吧,回头一定要记得给我们好好宣传啊。”说着,递给我们一叠名片。<br/><br/>在黑脸小伙儿的帮助下,我们很快上了公交车,一路直到火车站。再换车时,真是费尽周折,这两个大箱子实在太重,路面又滑,我们一人抱一个缓慢地行走。风雪打在我们脸上,眼前一片模糊,周围汽车喇叭声不断,我真担心不定什么时候从旁边冲过来一辆大车,将我们重重地压在下面。我们大口地喘着气,拖着沉重的步履,勉强睁开眼睛,迷茫地寻找着回校的车辆。此时,露在外面的手指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是本能地扣住箱子,至死也不肯松手。直到我们上了222路车,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们终于可以回到学校了。<br/><br/>在车上,我们把手顺着衣领伸到自己的身体里,脖子感到冰凉刺骨,但冻僵的手指总算慢慢恢复了知觉。吴宇突然提议道:“海哥,我们去吃火锅吧。”<br/><br/>我有点意外,说:“算了,我们还是攒点钱吧。”<br/><br/>吴宇说:“我知道,昨天晚上都是你照顾我,而你自己什么都没吃到,今天,我要把昨天欠你那顿给补回来。”<br/><br/>我忙说:“不用,不用,咱哥儿俩不用讲究那么多。”<br/><br/>吴宇却固执地说:“不行,我绝对不能亏待自己的哥们。今天你听我的。”<br/><br/>看着吴宇真挚的样子,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吴宇继而笑着说:“看,我带了人参,一会儿我们也奢侈一次,吃上一次人参火锅。”<br/><br/>天渐渐暗了下来,等我们到前进广场下车时,天已大黑。我们一人扛一只箱子,在黑暗中摸索着,沿着那条曲折的小路向学校走去。风猛烈地吹着,大雪疯狂地落着,我们相互鼓着劲儿,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在小路旁边,偶尔有一两间小房,或者是理发店,或者是小饭馆,都屋门紧闭,窗户散发出的微弱光线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我们知道学校就在前面,那种希望将我们身体里最后的力气提取出来,我们喘着粗气,在暴风雪中艰难地跋涉着。<br/><br/>最后,我们来到学校侧门对面的重庆火锅店。<br/><br/>我们敲打半天房门,当老板娘开门后,显然被我们狼狈的样子惊呆了。我们满面倦容,皮肤冻的铁青,像刚丛冰窖里爬出来的一样。她张大嘴巴,不知说什么好,我们直接冲进屋子,把肩上的箱子放到地上,坐下来,喘着气,贪婪地呼吸着室内的热气。老板娘醒过劲儿来,给我们倒了两杯热水,我同吴宇不约而同地将热水一饮而尽。<br/><br/>我们的身体一冷一热,经受着剧烈的变化,都要虚脱了。吴宇点了麻辣锅底,我要了两盘羊肉,总计二十元钱,青菜免费。锅里的水一开,我们两个抄起筷子一阵狼吞虎咽。整整一天,我们水米未进啊。两盘羊肉被我们一扫而光,青菜刚丢到锅里就被捞上来,立刻塞进嘴里。老板娘好奇地瞧着我们的吃相,走马灯似的上菜。<br/><br/>吃着吃着,吴宇突然想起了口袋中的人参,总计三四根,他将它们丢到火锅里,笑着对我说:“海哥,谁说咱哥儿俩穷?现在咱们吃的可是人参汤啊。”透过腾腾热气,我看到吴宇那开心的脸庞,经历了这番艰苦的行程,我们在享受着短暂的轻松。毕业以后,一天,再次和吴宇说起此事,他笑的依旧如此灿烂。在我们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我们一起走了过来,想想那个漫天飞雪的日子,我们在一家火锅店里吃人参,多少有些苦中作乐的成分,但那个场景早已深深地根植在我的记忆里。<br/><br/>火锅里的水剧烈地沸腾着,人参在里面翻滚起伏。直到最后,我们吃的满头大汗,畅快淋漓。吴宇把人参从里面夹出来,将最大的放到我的碗里,说:“尝尝,什么滋味?”<br/><br/>我细细地咀嚼着,同草根并无二样,只是带有浓浓的药香。嚼到最后,只剩下一团纤维,但我舍不得丢弃,一皱眉,吞了下去。吴宇也是如此,我们吃过人参,同老板娘要了香菜、葱花,拌在碗里,喝了一肚子人参汤。等我们结帐完毕,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br/><br/>我们走出火锅店,学校门口就在眼前,保安室的灯依稀可见。吴宇摇晃着胳膊,对我说:“咱哥儿俩吃了这么多人参,当心流鼻血啊,还是抓紧时间运动运动吧。”<br/><br/>我笑着说:“那倒不至于,不过咱们这钱挣的可真不容易。”<br/><br/>吴宇说:“血汗钱啊。”他弯下腰,扛起那大箱子,扭头对我说:“走,上路。”<br/><br/>我双手用力,轻松地将箱子放在肩头,同吴宇一起向校门口走去。<br/><br/>吴宇边走边说:“回家后,我先给我妈炖一只鸡,放上一盒大人参,让她老人家好好补一补。”<br/><br/>我说:“我也一样,我妈肺不好,没准吃了人参就啥病都没有了。”<br/><br/>吴宇哈哈笑着说:“哪有那么神奇的效果啊?”<br/><br/>我继续说:“我还要给我姥爷一盒,给他泡酒,老人家一辈子都没享过什么福!”<br/><br/>吴宇刚要说话,却没想到脚底一滑,整个人在冰面上疯狂地舞动起来,他两条腿胡乱地摆动,手却死死地抓住肩头的箱子,那个无比惊险的场面让我瞠目结舌。吴宇罄尽全力,想保持平衡,但最终还是站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中。我放下箱子,冲上前,扶住他,关切地问:“怎么样?没事吧?”吴宇却拼命地推开我,挣扎着站起来,满脸是雪,他疯狂地扑向那个箱子,带着哭音高声叫喊着:“人参,我的人参……”</font></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nbs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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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4 17: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吴宇的脸色苍白,他跪倒在箱子前,用颤抖的双手解开胶条,哆哆嗦嗦地抽出一盒人参。他闭上眼睛,将盒子打开,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棵摔的七零八落的参体。在寒风中,断裂的人参同吴宇的躯体一起瑟瑟发抖,那个场面让人看了触目惊心。我的心都凉了,打开一盒,断的,再打开一盒,依旧是断的。吴宇跪在那里,呆若木鸡,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的眼圈也红了。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天,可是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啊。当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把这些人参运过来,却在离校门口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发生了这种事情。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觉得是命运同我们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我去拉吴宇,他固执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轻声啜泣。我蹲在那里,任凭北风吹割着自己的脸庞,沉默不语,此时此刻我又能说些什么呢?突然,吴宇疯狂地吼叫起来,他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不顾一切地向路旁的松树撞去。我使劲抱住他,他松开手在地上胡乱地抓弄,用冰块死命地朝自己的头上砸去。没过多久,他头发凌乱,眉骨处破裂出一道道带血的伤痕。他的眼睛通红,无神地注视着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我紧紧地抱住他,他也拼命地搂住我,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br/><br/>哭吧,就这样纵情地哭泣吧。当我们感到万般无助的时候,哭泣也许是排遣悲痛的最好方式。呼啸的北风无情地扫过地面,雪花落在我们的脸上,两个人倒在冰天雪地里,无奈地观望着眼前这个寒冷的世界,充满了悲情与绝望。<br/><br/>我心乱如麻,我们的全部家当,所有的积蓄在瞬间就赔了个精光。我不敢再去打开我的箱子,只是安慰吴宇道:“不要太难过,咱们不是还有一箱子吗?”吴宇终于止住悲声,但是满脸的泥污,像个傻子似的不停对我说:“海哥,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对不起你啊!”<br/><br/>我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慰他道:“别说胡话了,我们是好哥们,好兄弟!”<br/><br/>此时,我的手脚冰凉,我们谁也不敢再去扛那只箱子,两个人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箱子轧过雪层,在冰面上缓慢地滑动。我们先把一只箱子推出几十米,再回来拉另一只箱子。从重庆火锅店到学校门口,短短几百米的路程,我们足足走了半个小时。在路上也不知摔了多少交,手上连冻带磕,鲜血淋漓。没有了最初的劲头儿,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我们只是在收拾残局,只是在努力把自己的损失降低到最小。<br/><br/>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宿舍楼时已是晚上九点了。刚上二楼就听见袁若海那满嘴的广西英语,他站在宿舍门口,背单词背的正欢,看见我们后,他飞快地跑过来,问我道:“海哥,你们今天干什么去了?一天都没见到你。”<br/>我疲惫地说:“我们去买人参了。”<br/><br/>“啊?”袁若海叫道:“我还没见过人参呢,快让我看看。”<br/><br/>我劝他道:“进宿舍再看吧。”袁若海乖乖地帮我们把箱子拉进他们宿舍,然后在门口扯着大嗓门叫道:“快来看啊,海哥买人参了。”结果没一分钟,整个二楼的学生都跑了过来。<br/><br/>我无心理会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装小参的箱子打开,好在这里的人参完整无损。<br/><br/>这时,柴一帆从门外挤了进来,笑着对我说:“林海,人参买回来了?”<br/><br/>我答应道:“是啊。”<br/><br/>柴一帆弯腰拾起一只大盒,打开一看,发现是坏的,丢在里面,再拿起一盒,发现还是坏的,再丢在里面,然后继续挑选。吴宇突然黑着脸说:“别挑了,大盒的都是坏的。”<br/><br/>柴一帆吓了一跳,他怀疑地看看吴宇,又看了看我。我对他说:“我们刚才不小心在外面摔了一交,大盒人参都被摔坏了。”<br/><br/>他遗憾地摇摇头,信手抓了几盒小的,问我道:“小盒的多少钱?”<br/><br/>我说:“五块。”<br/><br/>他听了价格,顿时神采飞扬,惊喜地说:“这么便宜啊,那我可要多拿几盒。”说完,在箱子里翻着,几乎每个盒子都打开了,精挑细选出二十盒,笑眯眯地对我说:“那我就拿走了。”<br/><br/>此时,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如此的招人厌烦,当我们费尽心血将这两箱子人参带回寝室,他却像个大爷似的挑三拣四,把最好的人参选走不说,还表现的那样理直气壮。<br/><br/>我没有说话,旁边的吴宇早就忍耐不住了,他瞪大眼睛说:“你拿走多少盒?”<br/><br/>柴一帆抱着人参,扭头说:“二十盒,怎么了?”<br/><br/>吴宇冷冷地说:“你最多只能拿十盒。”<br/><br/>柴一帆不乐意了,他皱着眉头说:“林海说的五块钱一盒,我给了他一百块钱,不正好二十盒吗?”<br/><br/>吴宇盯着他说:“那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们付点辛苦钱儿吗?”<br/><br/>柴一帆反击道:“好,那你说给你多少钱?”<br/><br/>吴宇说:“至少加一倍,十块钱一盒,少一分你也拿不走。”<br/><br/>柴一帆气的直哆嗦,他语无伦次地说:“算、算你狠,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同学?”<br/><br/>旁边的同学纷纷劝说着他们,柴一帆一脸委屈的样子。我看着他是那样的难受,一想到居然和这样一个人同寝室了半年,甚至还有三年半的时间要和他继续同寝我就觉得憋气。我对他说:“拿上你的人参,走吧。”<br/><br/>柴一帆恨恨地抱起参,准备离开,没想到吴宇猛扑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柴一帆挣扎道:“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br/><br/>吴宇用力一甩,柴一帆差点倒在地上,紧接着,吴宇推搡着他来到我面前。他抓住我的手,对柴一帆吼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看看啊,看看林海的手,你还觉得你拿这些东西是天经地义的吗?”<br/><br/>吴宇只是轻轻地握着我的手,但我已经觉得痛入骨髓。两只手都已经肿的不成样子,特别是左手,小拇指和无名指之间裂开一道道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柴一帆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显然他并没有想到今天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最后,他抬起头,对我说:“林海,对不起。”说完,转身离开,一盒人参都没带走。<br/><br/>寝室的氛围变的骤然紧张,大家纷纷离去,只剩下我和吴宇两个人</font></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吴宇垂头丧气地坐在床头,我刚要安慰他,却突然想到还要去网吧值班,顿时心急如焚。现在都几点了,我居然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忘记的干干净净。我急忙和吴宇分别,连自己的寝室都没回,直接向网吧赶去。<br/><br/>进了网吧,我发现老板娘正在值班,她趴在吧台上不停地打着瞌睡。<br/><br/>我走上前,充满歉意地叫了声:“阿姨。”<br/><br/>老板娘睁开眼睛,看到我,忙关切地问:“小林子,今天有事吧!”<br/><br/>我点点头,没有说话。<br/><br/>老板娘走出来,帮我掸着衣服上的雪,关切地问:“怎么还没去买羽绒服啊?”<br/><br/>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位慈祥的中年妇女,我突然想起了妈妈,内心深处涌起了一种想要倾诉的强烈欲望。看着老板娘那关爱的眼神,我简直想哭,今天白天所遭受的所有坎坷再次浮现眼前,特别是吴宇摔倒在地,所有的人参在刹那间四分五裂的场景反复的在我脑海中回荡。当时的我是那样的脆弱,眼眶里不由自主地充满了泪水。<br/><br/>老板娘有点不知所措,忙问我道:“孩子,怎么了?”<br/><br/>她那声“孩子”刚一出口,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嗖嗖地落个不停。我哽咽着说:“今天我和同学去买人参了。”<br/><br/>老板娘当然不知道发生在我和吴宇身上的事情,她追问道:“买人参怎么了?”<br/><br/>我说:“我们好不容易把人参从农大运回来,结果在学校门口把人参都给摔碎了。”<br/><br/>老板娘问我道:“你们买了多少?”<br/><br/>我说:“一千块钱的。”<br/><br/>老板娘被吓了一跳,她瞪大眼睛对我说:“你们买那么多参干什么?”<br/><br/>我说:“想趁着春节拿回家卖钱。”<br/><br/>老板娘急地直搓手,她焦急地问我们:“所有的人参都摔坏了?”<br/><br/>我说:“大部分都摔坏了。”<br/><br/>老板娘使劲儿地摇着头,略带责备地说:“你们真是孩子,脑袋一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钱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好赚啊?”<br/><br/>我辩解说:“我们买来的便宜,小盒的五块,大盒的八块,拿回家,一盒人参怎么也能卖三五十块钱啊。”<br/><br/>老板娘坐回椅子上,不停地叹着气,最后,她抬头说:“你想一想,如果你在家会花上三五十块钱买人参吃吗?”<br/><br/>老板娘的话很朴实,只是在劝我转换一下角色。我会吗?我不会,妈妈会吗?妈妈也不会,那么外公外婆、宋二叔宋二婶会吗?他们都不会!如果他们有三五十块钱,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用途,比如,他们会去买种子,买化肥,或者给孩子交学费,如果非要用在吃上,那么我想他们会更愿意买来几斤猪肉,然后全家人围坐一团高高兴兴地吃顿团圆饭。但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不会热衷于买上一棵干枯的人参。<br/><br/>我正在想着,老板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林子,现在咱们的生活确实是越来越好了,但老百姓的日子还远没有滋润到可以花上三五十块钱来买人参吃!”<br/><br/>老板娘的话像一记闷棍,将我彻底击醒。一想到那完好的八十盒人参也没有了销路,我顿时手脚冰凉。<br/><br/>老板娘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赶紧安慰我,但我知道那只是一种安慰啊。我彻底的绝望了,大学生活完全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我一个二十岁的人竟然想养活自己都是如此的艰难。我的钱,我辛辛苦苦在网吧打工赚来的钱,竟然在一天赔的精光。我真的很想冲出去,迎着呼啸的北风嚎啕大哭!我不想变的富丽堂皇,但也不能总让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啊!来到大学后的种种挫折在无情地击打着我的自信,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连基本的生存能力都不具备,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那么我上大学又有什么用,即使我毕业了我又怎么能适应那日趋激烈的竞争?<br/><br/>想着想着,我顿时觉得心灰意冷。<br/><br/>老板回来了,他穿的严严实实,脖子上是一条显眼的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他进屋后招呼着老板娘回家。在老板娘加衣服的间隙,老板对着我指了指自己的围巾,又指了指老板娘,眼睛里放射出幸福的亮光,我知道他在示意我围巾出自老板娘灵巧的双手。老板娘加好衣服,两个人相互扶携着走进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迎着暴风雪向自己温馨的小家走去。<br/><br/>那一晚上,有两个人包夜打游戏,吵闹声不断。我把门锁好,上床,拿起《宪法学》看了起来。我看的很认真,直到深夜。此时的我少了一份年青的张狂,多了一份对真实生活的体会。看书的目的很简单,因为很快就要考试了,我必须全部过关,每科八十元钱的补考费对我来说无异于一大笔数字。我直看到凌晨三点,眼睛困的睁不开了,倒在床上酣然入睡。<br/><br/>第二天早上,我回到宿舍,真不知如何面对吴宇,但老板娘对我说的话我必须一字不差地告诉他。当我推开他的寝室门,发现只有吴宇一人躺在床上睡意正浓。在他的床边摆满了大盒的人参,我痛苦地打开一盒,却意外地发现里面居然装着一只完好的人参。我惊喜地把它放在一边,再打开一盒,竟然同样是一只好参,继续打开,依旧如此。我草草地数了数,至少有一半的大参都完好无损。我愕然地站在那里,突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昨天晚上每一盒大参我都仔细地检查过,全部都摔坏了,绝对是全部都碎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确信自己是在睡梦中,但又没有勇气把自己叫醒。我多么希望眼前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的啊,但梦幻终归是梦幻,我迟早要从梦幻中醒来。如果说生活中不如意十之八九,那么我们又何必自己欺骗自己呢?想到这里,我充满悲情地猛咬一口自己的手指,竟然痛入骨髓!我再度看看吴宇,他紧紧地裹着被子,睁着惺忪的睡眼,正在对着我微微发笑。</font></span></p><p>&nbsp;</p><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原来我回到网吧后,吴宇一头扎到床上,蒙头大睡。但那一箱子断裂的人参不停地在他眼前浮现,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心痛不已。在半睡半醒之间,他掀开被子,才发现已至深夜,同学们都安然入睡。他的胳膊和腿像被注射了酒精,阵阵酸痛,他挣扎着坐起来,寝室里漆黑一团。他摸索着拿起一盒人参,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外。楼道里静悄悄的,夜凉如水,吴宇一个人蹲在地上发呆。懊悔与无奈的情绪在他的大脑里久久地徘徊,但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轻易服输的角色,午夜时分,他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br/><br/>他压抑着兴奋的情绪,蹑手蹑脚地跑回寝室,拿起手电筒,在书桌里不停地翻腾。他在找那瓶502胶,是我们平常用来粘补运动鞋的强力胶水。找到后,他再度来到楼道,在昏暗的灯光下,用大头针沾着胶水,硬是把一棵断裂的人参粘的完好如初。他看着自己的胜利果实,兴奋不已,他将大箱子拖了出来,一盒一盒地观察着,有些参体断裂的太严重,根本没办法修补,他只好放弃,但有一线希望,他都坚持到底。几十盒人参,上百条须子,在吴宇的手下都恢复了原状。这项工作单调而乏味,吴宇一直忙到凌晨三点多,终于大功告成。他的眼前一片模糊,长时间地盯着那些细小的东西使他的眼睛处于一种暂盲的状态,他惬意地伸着懒腰,却不想隔壁门一开,柴一帆吸着冷气跑了出来,路过吴宇身边时,不经意地瞄了他一眼,正好看到他刚刚粘好的人参以及尚握在手中的胶水,柴一帆什么都没说,带着一脸的鄙夷跑向洗手间。<br/><br/>吴宇回到寝室,高兴地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我被他的杰作惊的目瞪口呆。<br/><br/>他从床上爬起来,手舞足蹈地向我讲述着经过。我听了真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吴宇炫耀地说:“怎么样,咱哥们有点手段吧?”<br/><br/>我想想说:“好歹这也是中草药,是要吃到肚子里的,粘上胶水,会不会太不卫生了?”<br/><br/>吴宇挠挠头,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只有那么一点点……”<br/><br/>我不再说话,如果不是吴宇把参粘好,我们又该如何去面对这么大的损失呢?<br/><br/>吴宇伸出手指,上面还有昨天粘上的胶水形成的凝固物,他撕下一大块儿放在嘴里,囫囵吞下,瞪大眼睛看着我。<br/><br/>我诧异地问他:“你干什么?”<br/><br/>吴宇认真地说:“我看看吃了那些胶水会不会有危险。”<br/><br/>我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默认了他的行为。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尚。吴宇纵身跳下床,对我说:“海哥,走,我们先在学校里卖点人参。”<br/><br/>我们没吃早饭便背上人参,从一舍开始逐楼推销。当我们推开第一间宿舍门时,发现两个同学正在打游戏,屏幕上战火纷飞,两个人玩的聚精会神。好不容易等他们打完一局,吴宇见他们眉飞色舞,断定游戏赢了,赶忙上前道:“同学,要人参吗?正宗的长白山参。”两个小伙子相视一笑,看都没看我们,只是朝门努了努嘴。我们扭头一看,门上写四个醒目的大字“谢绝推销”。我们只好灰溜溜地退出来,但后来才发现整个楼道里几乎每个门上都有同样的标志。我们只好硬着头皮推开另一间房门,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正躺在床上看《体坛周报》,他一听是人参,立刻来了劲头儿,从床上爬起来,抓过我们的参,放在手里仔细地端详。我和吴宇交流了一下眼神,心想有戏,谁知小伙子抬头问我们道:“是不是在农大进的货?大的八块一盒我要几盒。”我们一听,碰上了行家,买的比卖的还精,只好收拾好东西,继续寻找新的顾客。<br/><br/>整整一个上午,我们居然连一盒人参都没有推销出去。没钱的同学自然对人参提不起兴趣,有钱的人竟然对此也不屑一顾。在五舍,一个小伙子衣着华丽,和我们说起话来也趾高气扬。他一听我们推销人参,撇撇嘴说:“都什么年代了,还吃人参?我看只有农村那些爆发户才对人参、王八这类东西感兴趣。”说完,晃着脑袋说:“不要,不要。”<br/><br/>我们从五舍出来,已是中午。连续数日的大雪终于告停,太阳在浓云的掩映中挤出来,白雪反射着耀眼的阳光,眼前的世界顿时明亮起来。但我们的心情变的更加沉重了。<br/><br/>吴宇蹲在地上,垂头丧气,过了许久,他突然对我说:“海哥,看来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把昨晚老板娘对我讲的话说出来,吴宇眉头紧簇,他郑重地对我说:“这些参如果拿回家更不好卖,我们要想方设法在学校把它们处理掉。”我点点头,吴宇说:“我们去打印一些广告吧,按照成本价批发,如果等到明年开学那连黄花菜都凉了。”<br/><br/>我们顾不得吃饭,跑到学校门口的打印店,打印了三十张小广告,然后急匆匆地赶回学校,在翠文楼、宿舍楼、食堂、浴池、小商店等所有我们认为有张贴价值的场所一顿猛贴。忙碌完毕,来到食堂吃饭,那顿饭我们吃的很压抑,我们在静静地等,同时也在默默地祈祷:一定要有人来买啊!如果这次买卖失败,我们两个人都要血本无归。<br/><br/>在焦急地等待中,我们终于迎来了一个大主顾。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儿,戴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对我们说他爷爷是一名老中医,人参也许对他爷爷有用,要买就一次买上几十盒。我和吴宇听了,无比兴奋,就像身临绝境又重见希望。我们热情地给他做着介绍,任由他随意选择。这个男孩儿很大度,将四十多盒大参照单全收。他临走时对我们说:“我相信你们是因为我知道你们的寝室,如果这些参有假绝对瞒不过我爷爷的眼睛,到那时我一定会来找你们。”吴宇则拍着胸膛打保票,连声说:“绝对没问题,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附和着,心里却忐忑不安。<br/><br/>看着那个人的影子消失在茫茫的人群中,吴宇和我击掌相庆。我们跑到萃文楼上自习,直到夜幕降临,然后一起去吃饭,每人吞下一大碗兰州拉面。走出B食堂,我们准备继续去上自习,在路过二舍时,吴宇对我说:“海哥,我上楼拿本书,你等我一会儿。”结果他跑上去后再也没下来,我在雪地里哆哆嗦嗦地等着他,直到双脚失去了知觉,但他还是不见踪迹。我骂着他的名字,上楼找他,结果却在他们宿舍门口却发现白天买参的小伙子正和他激烈地争吵着。</font></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nbsp;</p><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我站在外面,听了没一分钟就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小伙子把参拿回寝室不久就有人告诉他这些参都曾摔碎过,是用胶水粘好的。小伙子一听就急了,他火速把参运回来,在吴宇寝室等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我们吃过晚饭吴宇回来拿东西。开始的时候,吴宇被他骂的狗血喷头,脸忽红忽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当小伙子说要退参时,吴宇眼睛都红了,他焦急地解释说:“对不起,这事儿是我错了,但是那些小盒的人参是好的,你换成小盒的吧。”小伙子不耐烦地说:“鬼才相信你的话呢,你赶快把钱退给我。”吴宇结结巴巴地说:“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那些小盒参绝对都是好的。”小伙子充满讥讽地说:“你以为你还有人格吗?”吴宇被噎的哑口无言。<br/><br/>我站在寝室门口,看着吴宇那满脸企求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我走过去,将吴宇拉到一边,对小伙子说:“真是对不起,我们给你退。”说完,我从吴宇口袋里掏出那一叠钱,完好如初,丝毫未动。小伙子收起钱,直视着我们说:“送你们一句话:做学问要先学会做人。”说完,扬长而去。<br/><br/>吴宇呆呆地站在寝室,脸色铁青,我刚要安慰他两句,谁知他突然冲进楼道,破口大骂道:“哪个王八蛋在背后对老子捅刀子?有种出来和老子单挑!”我急忙跑出去,抓住他衣领想把他拽回寝室,但他的骂声一阵高过一阵。就在此时,我们的宿舍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吴宇的目标顿时明确起来,他冲上去,拼命地扣打着我们宿舍门,高声叫骂:“柴一帆,你给我滚出来。”但是门死死地关着,里面悄无声息。吴宇变的越发爆怒,他开始抬腿踹门,引得周边宿舍的同学纷纷探头观看。我气的说不出话来,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将他甩了个趔趄,他愕然地瞅着我,我左手揪住他的衣领,他咆哮道:“放开我……”然后使劲儿地挣扎。我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伸出右手照着他脸上狠狠地抽上一巴掌。他的脸颊顿时通红,鼻子淌下鲜血。他对我怒目而视,我瞪大眼睛反手又是一记耳光。吴宇像一头疯狂的野兽,从我手中挣脱后嚎叫着向我扑来,我们两个人扭做一团。他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满我的全身,我也将他揍的遍体鳞伤,所有的同学都惊呆了,谁也没有见到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劝我们,直到我们打的累了,两个人同时瘫软在地上。吴宇凶狠地盯着我,眼神里流露着仇恨,我抹掉嘴角的鲜血,将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我们就这样逼视着对方,直到我们的眼睛里噙满泪水,直到我们同时泪流满面,最后我们还是扑到一起,紧紧地搂着对方,放声大哭。<br/><br/>在这种痛哭中,带有多少对生活的无奈,又带有多少对前途的迷茫啊。<br/><br/>我们踉跄着走出二舍,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后,我们在浴池旁边的小商店要了四个口杯,在B食堂买了两个苹果,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到操场。我们艰难地爬上看台,吃着苹果,喝着白酒,此时此刻,对于身心俱疲的我们,也许只有麻醉才是我们最想要的。<br/><br/>我们都喝多了,但这种压抑的生活又让我们时刻保持着清醒。<br/><br/>吴宇问我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揍柴一帆?”<br/><br/>我埋头喝酒,一句话也不说。<br/><br/>吴宇乜着眼睛继续问我:“你怎么不回答我?”<br/><br/>我继续喝酒。吴宇嘿嘿地笑着,他抓住我的衣领,轻蔑地对我说:“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胆小鬼,对出卖你的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只敢对自己的哥们凶!”<br/><br/>我看着他,他也盯着我,他继续挑衅地说:“你自己说你是不是个胆小鬼?”说着,使劲儿地摇晃着我的脑袋。<br/><br/>我甩开他的胳膊,腿上一用力,将他一脚踹到下面四五个台阶上去。他倒在雪堆里,飞快地站起身,又向我扑来,当他再度抓住我衣领,想同我继续撕打时,却发现我已泪流满面,他手上的劲儿突然松弛下来。我将他的手轻轻拿下,他坐在我身边,我含着眼泪将我在高中用刀砍人的经历讲给他听。<br/><br/>吴宇听的入了神,当我说到妈妈因为我一时冲动而给人下跪求情时,我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我用袖子擦着眼泪,想坚持着讲下来,但发现自己呜咽的喉咙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br/><br/>显然,吴宇受到了深深的震撼,他语无伦次地安慰我,显得是那样的笨拙。<br/><br/>许久之后,待我的情绪平静下来,我对吴宇说:“你不要太冲动,你在楼道里叫骂只能让所有的同学认为你素质低下。再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一定是柴一帆告诉那人的?”<br/><br/>吴宇吭哧着说:“我粘人参的那个晚上只有他一人见到了。”<br/><br/>我说:“你把人参摔坏的事早就闹的满城风雨,地球人都知道了,现在你卖参的时候是好参,谁都有可能猜到是你粘的。再说,就算真的是柴一帆告的密,那他说的是不是事实?既然是事实,那么你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手画脚?”<br/><br/>吴宇被我顶的无话可说,将头垂下,但还是不服气,他突然说:“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小人嘴脸。”<br/><br/>我说:“你看不惯的东西多了,你能都拿拳脚解决问题吗?”<br/><br/>吴宇不再吱声。<br/><br/>我继续说:“我高中的经历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再说,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应该懂得去理性地对待我们身边的人和事,即使我们现在做不到,也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太冲动。”<br/><br/>吴宇慢慢地听了进去,他不住地点着头。突然,他问我道:“海哥,你是怎么改掉你的脾气的?”<br/><br/>我被他问的愕然了,似乎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我改了吗?也许没有,否则我就不会对吴宇大打出手;也许确实是改了,纵然没有改彻底,但同以前相比已然是截然不同了。想到这里,我竟然为自己高兴起来。我想了想,对吴宇说:“也许是我体会过这种冲动带给我刻骨铭心的痛吧,或者说环境也很重要,如果还是让我生活在原来的圈子中,恐怕我一辈子也改不了,但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和新的人物接触,我感觉就像获得了新生。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在这样的条件下,也许会相对容易地改掉我们的坏毛病。”<br/><br/>吴宇嘿嘿笑着,说:“你啊,无论说什么都是一套一套的,放心,我也会改掉我的坏毛病的。”<br/><br/>我看着他也笑了起来。<br/><br/>过了一会儿,吴宇又忧郁地对我说:“海哥,你说我们的人参该怎么办啊?”<br/><br/>我沉默了,最后,我咬着牙说:“是男人就要勇敢地面对一切困难。照目前的形势看,这次我们是赔定了,我们现在别无选择,只能正视现实。”<br/><br/>吴宇痛苦地垂下头,良久之后,他抬头看着我,道:“说的对,是男人就要敢于正视现实。就算这次失败了,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重新开始。”他顿了一下,语气坚定地说:“不过,人参是我摔碎的,我绝不会让你承担任何损失。”</font></span><br/></p><p>&nbsp;</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我站起身,同时将吴宇从雪地里拉起来,说:“那是我们共同的风险,本来就是要两个人承担。走,我们上自习去。”<br/><br/>吴宇拍拍身上的泥污,问我道:“你今天不去网吧了?”<br/><br/>我说:“到昨天正好两个月,我和老板说好了,接下来的日子我要准备考试,先不去了。”<br/><br/>走在路上,吴宇对我说:“如果我们得奖学金就好了,一等奖学金两千,几乎是我们一年的学费啊。”<br/><br/>我的心一颤,吴宇继续说:“而且那还名利双收呢。”<br/><br/>我对他说:“别做梦了,这半年我们过的糊里糊涂,别补考就不错了。”<br/><br/>自习室里静谧而温馨,临近考试,大家都在紧张地复习。我和吴宇坐在窗边,埋头背着笔记。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记得自己还是个学生,才找到了高中那种久违的氛围。我看的很认真,直到传达室的老大爷拎着钥匙,摇摇晃晃地要锁楼门,我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里。刚回到宿舍,就见袁若海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焦急地问吴宇:“你跑哪去了?今天生管会发车票了,没多少有座的,你快去看看啊。”<br/><br/>吴宇没反应过来,问:“我去看有什么用?”<br/><br/>袁若海说:“怎么没用?你是生委,早去就能抢到有座的票。你看你拖拖拉拉的,对班里工作太不负责了,可有点失职啊。”<br/><br/>吴宇这才明白过来,他把书往桌子上一丢,问:“去哪里问?”<br/><br/>袁若海说:“五舍308室。”<br/><br/>吴宇听了,急匆匆地跑出去。<br/><br/>我回到寝室,看见柴一帆正在吃方便面,他看到我一脸的不自然。我冲他笑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把自己的床铺好好收拾收拾,毕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没在这儿住了。<br/><br/>我刚打扫干净,吴宇兴高采烈地跑回来,他进入我们寝室,横着向我冲来,举着一个档案袋炫耀道:“哈哈,别看我去晚了,但运气还不错,咱们班有座的还真不少。”说完,一屁股坐在床上,将袋子里的车票通通倒在床上。同学们闻讯赶来,各自认领着自己的车票,这项工作轻松而简单。我拿到自己的票,是考试后第二天下午的火车,真是幸运,我有座,经过推算,还临窗呢。然而,分到T60时,难题显现了。我们班一共订了八张T60,两个北京的同学乘此车直接回家,其余六个同学都是要到北京去转车。问题是只有五张有座,另外三张是站票。大家都看着吴宇,吴宇则盯着我。我想了想说:“三个女生都给坐票,剩下的坐票给离家最远的。”同学们听我说的合理,纷纷点头附和。我看了看要坐此车同学的行程,最远的分别是吴宇和袁若海。我把车票交给他们,袁若海还推辞一番,而吴宇竟然没有丝毫的客气,直接把票接过去。我不由自主地瞄他一眼,这似乎不是我平常所认识的吴宇啊。<br/><br/>分票完毕,吴宇说:“明天下午考试,我们上午要去扫雪。”<br/><br/>他刚说完,同学们一片哗然,纷纷抱怨道:“考试这么紧张,还要去扫雪,真烦。”<br/><br/>吴宇说:“每个人都要去,这是我们的义务。”<br/><br/>同学们嘴里嘟囔着,回到各自寝室。吴宇看看我,我马上又给女生打个电话,要孙文静组织女生明天早起,八点准时在楼下集合去前进广场扫雪。<br/><br/>第二天清晨,我起床后挨个寝室敲门,直到八点钟男生才集合完毕。也难怪大家不想起来,窗户上结了厚厚的冰花,预示着外面是一个地冻天寒的世界。我带着同学们去学校仓库里领工具。刚刚走出宿舍楼,脑门便被冻的生疼,我们跺着脚,吐着白雾,走出五百多米,来到仓库,扛上铁锹、扫帚大家都被冻的面无表情。几分钟后,女生赶来,我们浩浩荡荡地向前进大街走去。<br/><br/>到了扫雪现场,我们被那狼籍的场面惊呆了。连续数日的大雪堆积在路面,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积雪被轧成坚硬的冰层。走在上面无比光滑,一锹下去只能留下浅浅的痕迹。大家面面相觑,最终把无奈的目光投向了我。一阵寒风袭来,冰冷刺骨,我吐掉进入口中的冰渣,说:“大家还愣着干什么?快干啊,早干完早回去。”<br/><br/>我话音刚落,同学们纷纷扬起工具,投入到紧张的劳动中去。开始的时候,大家干的热火朝天,耳边此起彼伏的工具声不断。但这种热情没持续多久便在这冰雪覆盖的环境里慢慢降温。有的人开始磨洋工,有一锹没一锹地铲着,十几分钟都没挪地方。而我和吴宇都已汗流浃背,吴宇将羊皮大衣甩在地上,弯着腰,像小旋风一样扫过雪面,没一会儿便清理出一大片。相反柴一帆抱着柄铁锹,难得动一动,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我早已习惯了眼前的一切,无论什么时候,人与人都是不同的。我拎起吴宇的大衣,向柴一帆走去,想让他穿上,抵御一下风寒。他见我走来,满脸尴尬,忙不迭地铲着雪。我在他后面把大衣给他披上,在他回头的一刹那,我突然发现他的耳朵明显异常。<br/><br/>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我叫他别动,瞪大眼睛仔细观察,我真的希望此时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只见他的耳廓外围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本就如此,我甚至能感觉到白色部分正在疯狂地扩散。<br/><br/>我碰了碰他的耳朵,胆战心惊地问:“有感觉吗?”<br/><br/>柴一帆茫然地问我:“你在碰我吗?”<br/><br/>我使劲儿捏了一下,焦急地问:“现在有感觉吗?”<br/><br/>柴一帆木然地摇摇头,我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心想完了,他的耳朵肯定被冻坏了。以前听人说过有些人在哈尔滨把鼻子冻掉了竟然毫无知觉,但那是当笑话听的。而现在,这活生生的惨剧很有可能发生在我同学身上。我的心都凉了,铁锹在我手中脱落,“啪”的一声落在地上。<br/><br/>柴一帆困惑地问我道:“班长,怎么了?”<br/><br/>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想用新鲜的雪花帮他搓搓,但生怕只要轻轻一碰他的耳朵就会掉下来,那会是怎样一个恐怖的场景啊。最后,我一咬牙,拉起柴一帆飞快地往宿舍跑去。一路上,我气喘吁吁,他不停地挣扎,急切地问我怎么了,我说回去再说。等到了宿舍,他也满头大汗。进了楼,我止住脚步,坐在楼梯上喘着粗气。柴一帆被我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恍惚间猜到与他的耳朵有关,伸手去摸。我慌忙站起来,将他的手击落,他不解地盯着我,我拉着他向寝室走去。刚打开门,柴一帆便受不了了,冰冻的耳朵开始融化,耳廓的外围渐渐肿胀起来,鲜红如血,让人看了触目惊心。豆大的汗珠儿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最后,他开始嗷嗷乱叫,在寝室中央疼地乱蹦。这种状态持续了半个小时,扫雪的同学纷纷归来,见到他龇牙咧嘴的样子都很奇怪。当我把事情的经过对他们一说,每个人都很后怕,不由自主地去摸自己的耳朵。我用一种命令的口气说:“下次再去扫雪,一定要记得戴耳包!”柴一帆眼睛里噙着泪水,可怜巴巴地对我说:“班长,下次我们雇人去扫吧。”</fon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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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4 17: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我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我知道他说要雇的人就是徘徊在门口的下岗工人。<br/><br/>一九九八年,国企改革进入攻坚阶段。为了提高效率,加速企业的现代化进程,各种改革措施层出不穷,其中之一便是精简人员,大量几十年如一日默默奉献着的老工人开始下岗了。特别是在东北,这个老工业基地下岗现象尤其严重。我们永远都不应忘记那一批人,他们自己承担着我们整个国家改革带来的阵痛。似乎在一夜之间,他们失去了工作,除了极少数人通过自谋职业获得成功外,大部分人很长时间都无法适应新的生活。他们四处打零工,想方设法赚钱以养家糊口。<br/><br/>在那个大雪不断的冬天,我们宿舍传达室旁边经常聚集着三五成群的人们。他们衣服陈旧,但都很整洁,自带工具,见到有扫雪的班级便凑上去说:“同学,用不用我为你们扫雪?你们全班的活,我干完只收你们一百元。”毫无疑问,他们开出的价格极具吸引力,一个班就算只有三十人,那么每人只要出三块多钱也就足够了。三块钱对这些大学生算的了什么呢?也就是少上一个小时网,少吃一根冰棍的问题。慢慢地,很多班级都开始雇人扫雪。我们班也有人提出这个建议,但被我断然拒绝。人家四五十岁的人都能干的活为什么我们这些年青人不能干?人家一个人都能干的活为什么我们一个班都不能干?最绝的借口就是“刺激消费、拉动内需”,认为我们雇那些下岗工人也是在帮助他们,让他们有钱可赚。提此建议者理直气壮,但我都一笑置之,只是对他们说:“我们能干的活就不要老是想着花钱,看看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下岗工人,我们也要想一想父母的钱挣的有多么的不容易。”<br/><br/>也许我的话有点假大空,但在班里却并未遇到什么阻力。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大的权威,而是同学们对此建议本来就褒贬不一。家境殷实的同学觉得这钱花的值,而家境困难的同学则认为既然自己能做,凭什么还要从本来就干瘪的钱包里再度掏钱?即使是平日里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也会为此而争论不休,但又有谁会看到那些下岗职工的艰辛呢?你只要看看他们有多么节俭就会知道他们平日有多么清贫。让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瘦瘦的,黑黑的,每天都坐在我们宿舍楼前等着找活干。她生性乐观,总是笑呵呵的,饿了就啃几口带来的馒头,渴了就跑到水房喝上一大口带着漂白粉味道的凉水。她带来一个塑料瓶,但里面的水在零下三十几度的低温下早就冻成了冰坨子。<br/><br/>我无论如何和也不能去雇她,我无法想她那样单薄的女人冒着凛冽的寒风孤独地清扫着积雪,同是赤贫阶层,总是有些共同的心声。<br/><br/>我看了看柴一帆,却感觉到所有的同学都在盯着我,透过他们的眼神,我捕捉到这样一条信息,那就是:班长,我们是想在冰雪中锻炼自己,但是我们更不想冻掉自己的耳朵!<br/><br/>我正在犹豫不决,大师走过来,什么都没说,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塞进我手里。接下来,大家纷纷掏钱,我知道多数人的意见是不能违背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br/><br/>我回到寝室,突然想起一直没看到吴宇,这小子扫完雪后能跑到哪里呢?<br/>我正琢磨呢,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们寝室门一开,吴宇匆匆跑进来,拉把椅子坐在我前面。我问他:“干什么去了?”<br/><br/>他掸着身上的冰渣,说:“呵呵,我刚才去火车站把票卖了?”<br/><br/>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把火车票卖了?你不回家了?”<br/><br/>吴宇笑着说:“是啊是啊,一百多的车票被我卖了二百,现在春运这么紧张,T60真是一票难求啊,何况我的票还有座,哈哈。”他说完,一脸炫耀的表情。<br/><br/>此时,躺在床上的柴一帆说话了,自从吴宇公然和他叫板后,两人基本行同陌路,柴一帆冷冷地说:“生委,别忘了咱们班好几个同学也是T60,但是都没座,你却把有座的票给卖了,怎么说都有点过分吧。”说完,扭头对墙,一言不发。<br/><br/>吴宇听了,呆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柴一帆说的不无道理。<br/><br/>这些日子,吴宇真的是不走运,做什么都不顺利。他送孙文静小老鼠是他形象的转折点,后来他的种种言行都慢慢地传入女生的耳中。他公开叫骂柴一帆让所有的同学都认为他暴躁而粗俗,这次他作为生委把有座的车票卖掉而致其他无座的同学于不顾更让他声名狼藉。生活真是如此,一件极其细小的事都可能败坏一个人。渐渐的,吴宇成了我们班里最孤独的人,好多女生在校园里碰上他都会视而不见,擦肩而过都不会同他打个招呼。开始的时候,吴宇茫然不知所措,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同学为什么变的如此冷酷。当时我也不明白,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吴宇是好朋友,关于他的非议是从来不肯对我讲的。但很快吴宇便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开始独来独往,甚至连我也不爱理睬。<br/><br/>好多时候都是一种误会,同学之间又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呢?到底是不是柴一帆告的密?是,一点疑问都没有,但问题是柴一帆和那位买参的同学是老乡,彼此又非常熟悉,既然他知道人参被摔的内幕,那么告诉自己的老乡又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呢?再说吴宇,他卖车票也是有原因的。当我们承认倒卖人参失败后,我们面临的结果就是血本无归。我和吴宇已经把所有的钱都赔了进去,可是现在我们除了两箱子人参外一无所有,简直让人欲哭无泪。事实清晰地告诉我们,这些参拿回家也许更不好卖,吴宇便暗下主意这个春节不回家了,除了省下路费,还可以利用寒假找份家教,慢慢地赚些钱。他的想法远远比我复杂,他一直都在为摔碎那箱人参懊悔不已,他固执地认为所有的损失都是他造成的,而且倒卖人参的主意也是他出的,全部损失都应由他一人承担,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我回家时把我的五百块钱还上。<br/><br/>也许,同学们在知道吴宇面临的困境后会原谅他,至少不会像现在那样冷落他,但吴宇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在默默地承受着一切。我们身上的负累已然太多,如果一样一样都要同他人解释,那要解释到什么时候才会解释的清楚啊!无论是朋友的同情与关心,都是身外之物,我们要想顽强地生存下去,最终还是要靠我们自己!<br/><br/>吴宇后来告诉我,在倍感孤独的时刻,他总是用但丁的这句话勉励自己: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br/><br/>几许心酸,几许无奈。误会在慢慢地扩大,吴宇渐渐地被排斥在这个集体之外。</font></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nbsp;</p><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伴随着考试结束,我们迎来大学第一个寒假。<br/><br/>想想回家后见到亲人的场景,同学们早已归心似箭,在学校的每一分钟都如坐针毡。白天,大家忙着收拾行李,晚上走掉一批,剩下的都是第二天的火车。刘月是坐飞机走的,她没在学校订票,直接买了两张长春到深圳的机票。<br/>她打电话要我下楼。我刚到门口,就见她裹着红色的羽绒服从日晷广场跑来。同开学之初相比,刘月清瘦了许多,眼睛显得很大,增添了几许灵气。她将一张机票塞到我手里,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嘴角挂着微笑。<br/><br/>我有点不知所措,她说:“和我回深圳吧,我把工作都给你联系好了。”<br/><br/>我忙推辞道:“不,我要回家。”<br/><br/>刘月不解地问:“那份工作不累,工资却是你在网吧的好几倍。”<br/><br/>我感激地对刘月说:“可是我要回家,我已经半年没有回家了。”<br/><br/><br/>刘月怅然地注视着我,见我坚定的表情,不再坚持,问我道:“回家有钱吗?”<br/><br/>我的脸腾的红了,她那毫不掩饰的关心总会让我有些许的尴尬。我低着头说:“有。”<br/><br/>现在我只想早点回家,只想早点见到妈妈和弟弟。前不久弟弟给我写来一封信,告诉我他已从山西回来,正在家里和妈妈一起建大棚养蘑菇。他语调轻松地向我描绘着现在的生活,但经历了种种坎坷的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会像他说的那样一帆风顺。我只想早点见到他,也只有见到他我才会知道他真实的生活状态。<br/><br/>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我一直在寝室发呆。有些同学叫我出去看通宵电影,但被我婉言拒绝。那天深夜,大雪纷飞,我盖着被子,注视着路灯下壮观的雪景,通宵未眠。第二天,吴宇一大早跑来敲门。<br/><br/>他对我说:“昨晚下大雪了,今天要不要扫雪?”<br/><br/>我说:“扫。”<br/><br/>他对我说:“那我去找人了。”说完,转身便跑。<br/><br/>我感到有些难过,曾与我共同患难的兄弟此时却连和我说句话的兴趣都没有了。他跑出很远,却突然回头对我说:“海哥,你在宿舍等我,我可能回来晚点儿,但一定要等我啊。”听到他叫我海哥,我倍感亲切,不由自主地跟出宿舍,对他说:“好的,早点回来。”吴宇点点头,跑下楼梯。<br/><br/>我回到寝室,困意涌上大脑,一觉睡到中午。<br/><br/>醒来后,我发现那几个看通宵电影的人都已回来,躺在床上睡的正香。我刚坐起身,就听到有人敲门。打开宿舍门一看,竟然是段老师。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门口,对我说:“林海,组织你们班没回家的同学去扫雪。一定要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否则不能回家。”我答应着,他说完,急匆匆地向其他寝室走去。<br/><br/>我有点心虚,不知吴宇找的人干活怎样,都已经中午了,还没有一点消息。我想还是要去现场看看,于是穿上衣服,向前进大街走去。<br/><br/>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零星的飘着雪花,北风苍劲有力而又无孔不入,它顺着我的衣领钻进去,每个毛孔都感受着刺骨的严寒。<br/><br/>经过一番跋涉,我来到前进大街,远远望去,一个孤独的身影正弯着腰在那里清扫着积雪。他只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在这样一个白皑皑的世界里红的那样耀眼。我向他走去,他却没有一点知觉,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上的工具。然而,就在我逐步接近他时,我突然发现在路边丢着一件我无比熟悉的羊皮大衣,我顿时呆在路边,扫雪人偏巧一回头,他竟然就是吴宇!<br/><br/>他也刚好看到我,凝滞的目光一下子鲜活起来。他丢下工具,向我跑来,头发里满是冰屑,他问我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br/><br/>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才那一幕深深地刻入了我的脑海,即使现在想起依然无比清晰。那是怎样震撼人心的场景啊:宽阔的马路上空空荡荡,吴宇一个人,扬着铁锹,轮着扫帚,从清晨干到中午。冷风无情,撕割着吴宇的面庞,他的脸被冻的铁青。在其他同学准备回家过年之际,吴宇却在雪地里苦苦地挣扎。狂风卷过地面,薄雪随风飘舞,将吴宇笼罩其中,形成一副无限凄美的画面。无须说东北的冬天有多么寒冷,有的人扫一会雪耳朵就会被冻坏,有的人站在外面一分钟都会感到窒息。但是吴宇已经在这种低温下持续劳动了四个小时,只有丢弃在地上的大衣与他相伴。有多少人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中,又有多少人在看过通宵电影之后正躺在床上做着美梦?而吴宇在紧张的考试之后又开始忙碌起来,他已然将自己的车票卖掉,要在异地他乡度过自己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春节,而且在滴水成冰的街头扫雪,以便让自己顽强的生存下去。同是一个班级的同学,我们的生活方式和生存能力有多大的差异啊!<br/><br/>我问他道:“最近三场雪都是你一个人扫的?”<br/><br/>吴宇嘿嘿笑道:“是啊,我觉得这钱赚的蛮容易的,也就半天,一百块钱啊!”<br/><br/>我看着他兴奋的样子,特别难过,这才是真正的血汗钱啊,他居然还认为来的非常容易。<br/><br/>我抓住他的肩膀,不容质疑地说:“和我一起回家吧!”<br/><br/>吴宇的脸被寒风吹变了形,他木然地摇着头,态度无比坚定,但在他稍纵即失的眼神中我分明看到一丝回家的渴望。他对我说:“谢谢你,海哥,不过这个寒假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br/><br/>北风袭来,我不禁瑟瑟发抖,吴宇从繁重的劳动中突然停下后,也被冻的缩成一团。我知道我无法改变吴宇的决定,只好在地上拾起工具,轮胳膊干了起来。<br/><br/>我在前面铲,吴宇在后面扫,他扫的是那样仔细,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半个小时后,终于打扫完毕。吴宇拾起地上的大衣,我们一起向学校走去。<br/><br/>吃过午饭,已经一点多了。吴宇过来送我,我对他说:“你帮我背包,我扛着人参。”<br/><br/>吴宇却说:“你不要往回拿参了,我会想办法把它处理掉算。”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我道:“海哥,这是你买参的钱,相信我,我会把损失降到最低的。”<br/><br/>我把他的手推开,说:“我知道你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回家的路费,还有扫雪的钱,对吗?你把它收起来,这些都是你的血汗钱。既然我们一起倒卖人参,无论是赚的还是赔的,都是我们两个人的。”<br/><br/>吴宇还要坚持,我皱着眉头说:“你再不收起来只能说你把我林海看的太扁了。”<br/><br/>吴宇只好收起钱,站在我面前。我对他说:“这么冷的天,你不要老是往外面跑了,等我回来再慢慢想办法,没准什么时候我们就摸彩票中奖了呢。”<br/><br/>吴宇苦笑着,我们拿好东西,走出宿舍,坐222直奔车站。到车站后,发现里面接踵磨肩,春运时期人流如潮。我和吴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挤到站牌前。没多久,入口打开,人群像溃堤的洪水一样涌了进来,我和吴宇紧张的四处躲闪,生怕脆快的人参再次摔坏。历尽周折,我终于登上从长春发往石家庄的列车——514。找到座位后,我立刻瘫软在上面。吴宇帮我把箱子放好,然后在人群的夹缝中挤出火车。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吴宇在站台上注视着我,直到火车启动。我打开窗户,冷风扑面而来,我对着吴宇大喊:“我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吴宇使劲儿地对我点头。<br/><br/>很快,火车驶出了长春站,开始在广袤无垠的雪地中纵横驰骋。<br/><br/>我倒在座位上,竟然睡着了。似乎过了很久,只听有人在大声地叫喊着:“谁买座?三十一位,三十一位。”<br/><br/>我抬起头,睡眼朦胧,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在过道里肆无忌惮地叫喊着。这是典型的车座贩子,他们甚至和铁路部门的工作人员相勾结,贩卖车座渔利。很显然,他的生意不错,手中的座位很快被抢售一空。一个小伙子没因抢到还很遗憾,在我身边不停地嘟囔。我突然发现这也是一个赚钱的机会,赶忙站起身,对那个小伙子说:“你要座吗?我这个卖给你。”小伙子很高兴,爽快地掏出钱,我顺手接过,将把位子让给他。<br/><br/>车厢里拥挤不堪,我周围的人大都是返乡的农民工,他们大口地吸着旱烟,呛得我头晕目眩。我挣扎着向车厢的连接处走去,却发现脚下已躺满了人。他们铺着报纸,把脑袋躲在座位底下,鼾声大作。我站在连接处,呼吸着新鲜空气,那里的车厢上结着厚厚的冰坨,寒风在我身边缠绕。我裹紧衣服,瞪大眼睛,毫无睡意。我在想着妈妈,想着弟弟,想着那个虽然破旧但带给我无限温暖的小家。<br/><br/>凌晨三点,我来到滦县,在候车室一直坐到天亮。寒风刺骨,饥肠辘辘,车站外面灯火通明,酒香不断,我却连吃碗面条的钱都舍不得。直到早上六点坐上公车,在田野里一阵飞奔。在我精疲力竭之际,汽车突然停了下来。我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小山村!</font></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nbsp;</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人最怕的是什么?并不是贫穷和困苦,而是一种来自内心的孤独。<br/><br/>当我考上大学,弟弟又去了山西,留给妈妈的恰恰就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再困难的日子,只要身边闪动着两个儿子的影子都会带给妈妈无穷的动力。当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时,妈妈经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br/><br/>深夜,妈妈躺在炕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无奈中,她瞪大眼睛,无神地注视着黑暗中的每个角落。她似乎看到爸爸正在冥冥中对她发笑,年青时那些浪漫的往事再次涌上心头。其中,一家四口共同度过的幸福生活多么温馨而短暂啊。妈妈又想到这么多年,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走过的风风雨雨,她似乎又看到两个儿子正乖巧地睡在她身边,但当她伸手去触摸的时候却发现两手空空。<br/><br/>妈妈经常睡着睡着就泪流满面。繁重的生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没有一点时间去琢磨生活,只是在万般无奈的时候才会想一想自己的未来。当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自己也就功德圆满了。她强烈地盼望这一天,却又极度恐惧这一天。妈妈是在想: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呢?也许那时,自己早就老的迈不动步,成了一个人见人烦的老太太!妈妈打定主意:将来绝不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自己一定要留在这间略显古老的房子里。无论这间房子有多么的破旧,它都是自己和自己深爱的人共同建成的!在这里,妈妈留下了多少回忆啊。无论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的,都已深深地镌刻在妈妈的脑海里,终生难忘。妈妈想,如果那一天迟早要到来,自己也一定要把生命结束在这里。想到死,妈妈没有任何的恐惧,人生那么多苦难都经历过了,死反而成了一种解脱。妈妈害怕的是一种孤独,一种难以言表的孤独。妈妈一直没有再嫁,全心全意地抚育两个孩子,除了那与生俱来的舐犊深情外,还有对爸爸深深的爱。她甚至渴望早一点在另外的世界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庞,但她无法确定迎接她的是地震后千里迢迢赶来的微笑,还是离婚时那冰冷无情的面孔。爱情真的是难以琢磨,与爸爸相濡以沫的那段岁月带给妈妈的是刻骨铭心的记忆。每当想到这些,妈妈眼中都会噙满泪水,纵然她拼命地眨着眼睛,泪水依然会夺眶而出,打湿枕巾。<br/><br/>妈妈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她是决然不会想到爱惜自己的身体的。<br/><br/>最初那段日子,妈妈百无聊赖,同姥爷、姥姥忙完地里的农活便开始天天背着篓子到山上拾柴禾。那简直就是一种麻醉自己的手段。天不亮妈妈就起床,做上一大锅粥,这就是妈妈一天的伙食。她简单地吃点东西,然后顶着晨雾去上山。别人都是拾一篓子就回家,妈妈则是不停地往返于家和山坡之间。直到中午肚子饿的呱呱叫,她才会在家里做短暂的停留,吃点饭,喝点水,然后又继续开始那种单调的劳动,直到太阳落山。妈妈每天要拾七八篓子的柴禾,一个月下来,门前的柴草堆积如山。妈妈变的沉默寡言,一个人独守空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直到有一天,姥姥挪着小脚来到我家,掀开锅盖,见到里面冰凉的剩粥和早上留下的咸菜,老人落下了辛酸的眼泪。她抓住妈妈的手,声泪俱下地说:“闺女,你可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啊,妈妈我可还等着你给我送终呢……”妈妈听了,泪如雨下。此时的妈妈看不到自己的价值,她甚至觉得自己非但不能帮助自己的孩子,甚至已经过早地成为了孩子们的负担。她不想清闲下来,只想找点事情一直忙碌下去。<br/><br/>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深秋。<br/><br/>我在前文说过,在我们村子北面有一条铁路,即大秦线。以前的时候,人们只知道它是日本人帮着修的。主要负责从大同往秦皇岛运煤,再转卖日本。据说那些煤都被日本人用来填海了,一些老人在晒太阳的时候会对此事议论纷纷,无非是说小日本亡我之心不死,中国的煤绝对不应卖给它云云。似乎这条铁路本身与我们的生活并无相关,只是深夜轰隆而过的火车声经常把我们从睡梦中吵醒。<br/><br/>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曾经打过铁路的主意,他就是林福增。<br/><br/>说起这个人,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八岁丧父,母亲改嫁他乡,倔强的他留了下来,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一个八岁的孩子,没有任何的劳动能力,村里将他交给他的伯父抚养。他的伯父是个老光棍,人送绰号“臭鸡子”,个头很矮,满脸皱纹,每天在村里靠卖泥人为生。最初那年,伯父对他不错,还把他送到学校读书。但第二年,伯父利用他的大部分积蓄买了个东北媳妇。那个女人好吃懒做,且带来了一儿一女,伯父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新的家庭当中。林福增退学了,每天在家里干杂活,还少不了要挨堂兄妹的欺辱和伯母的责骂。他每天穿的脏兮兮的,大冬天也是一身的单衣。就是这样的生活也没持续太久,又过了两年,伯父突然病故了。当时,村里有很多的传言。有人说他是被那个东北女人毒死的,有人说他是累死的。那个东北女人继承了伯父的全部财产,将伯父的房子变卖后又要变卖林福增的房产。只有十一岁的他身上迸发出压抑许久的野性,他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挥舞着菜刀,将伯母领来看房的人吓的不敢前进一步。那个东北女人的行经引起了公愤,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握紧拳头要冲上去将她一顿暴打。最后,她拉着自己的孩子灰溜溜地跑掉了。<br/><br/>林福增自此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任何亲人。他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见他在铁路上徘徊,捡着旅客丢下的易拉罐和方便面袋。他非常渴望和小伙伴儿们一起玩耍,但只要他一靠近我们,就会有孩子朝他身上扔石块儿、吐口水,他便一脸惊恐地跑开了。有时,他还会把破烂的鞋子跑丢,引得后面的孩子哄堂大笑。<br/><br/>一个冬天,爸爸从唐山回来,他带来了我最爱吃的小笼肉包和我最爱看的连环画,最后竟然还从箱子中取出了一个新鲜玩意儿——单卡收录机。整整一个下午爸爸都和我一起玩。我们说什么那个收录机就说什么,在当时我看来真是特别的神奇。直到晚上,爸爸陪我玩的满头大汗,我方才放过他。爸爸松口气,往收录机里放了一盒磁带,里面立刻传来了悠扬的唢呐声,是一首欢快的秧歌曲。要知道,在八十年代的农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听到这样的曲调啊。<br/><br/>我们正听的如醉如痴,爸爸突然指着窗外说:“你看,那个孩子是谁?”</fon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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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4 17: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我向外望去,一个单薄的身子正趴在我家的栅栏上,目不转睛地向里面张望着。那一天,外面正飘着小雪,他站在雪中竟然一动不动。我对爸爸说:“他是林福增。”爸爸想想说:“是不是林德的儿子?”我漠然地摇摇头,我根本就不知道林德是谁。爸爸赶紧叫正在过堂做饭的妈妈,妈妈进来一看,说那个孩子正是林德的儿子。爸爸急忙让妈妈把他叫进来,寒冬腊月,外面滴水成冰啊。<br/><br/>林福增走进屋子,小脸冻的铁青,从黑暗中走进光明,他的眼睛还有些许的不适应。爸爸拉着他上炕暖和一下,他却固执地不肯上来,嘴里嘟囔道:“叔,我太脏了。”然后蹲在地上烤着炉火。爸爸给他裹上一件大衣,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终于缓了过来,又继续全神贯注地听着唢呐曲。<br/><br/>突然,他指着收录机,眨着大眼睛对我说:“这个东西,我爸也给我买过。”<br/><br/>我听了哈哈大笑,说:“你就吹牛吧。”<br/><br/>他的脸一下红了,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没,没,我没有吹牛,我说的都是真的。”<br/><br/>我挖苦他道:“那它现在放哪了?”<br/><br/>他吞吞吐吐地说:“被我玩坏了,然后,然后就丢了,我也不知道丢哪了。”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头垂到膝盖上,再也不说话。<br/><br/>我知道他在说谎,还想继续揭穿他,却发现爸爸在旁边对我使劲儿地挤着眼睛。<br/><br/>没多久,妈妈把做好的饭端上来:大米粥、葱花饼、一大盆热腾腾的白菜炖粉条。说来也怪,那时我最讨厌吃的就是粉条,所以一看这道菜我就皱起眉头,嘴里嘟囔着:“又吃粉条。”妈妈骂我道:“小畜生,粉条你都吃腻了,真应该让你赶上三年灾害那段日子,净让你吃草子、啃树皮,看你还挑食不挑食。”我顶嘴道:“树皮也比粉条好吃。”爸爸听了呵呵直笑。妈妈让林福增上炕,但他死活也不肯脱鞋,最后妈妈只好给他盛了一碗粥,夹了一张饼,他站在地上吃。<br/><br/>平日里,爸爸最喜欢吃粉条,但那一天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妈妈也是如此。林福增大口地吃着,很快,那碗粥和饼被他消灭干净。他并未吃饱,但他端着碗却不好意思再要。妈妈赶忙给他又盛一碗,鼓励他道:“多吃点。”林福增听话地点点头,狼吞虎咽起来。我和弟弟吃点东西就饱了,爸爸妈妈也很快就放下碗筷,只剩下林福增一个人伴着唢呐声大口地吞咽着。在那时,我真的没有体味过饥饿的感觉,所以被眼前林福增的吃相惊呆了。他像一头饿狼,在丢下开始的羞怯后便放开了肠胃,竟然把饭桌上所有的食物都吞吃干净。他是那样的瘦弱,虽然要比我大个五六岁,但身高却与我差不了多少,真怀疑他的肠胃居然能装下这么多食物。最后,他抹着嘴,打着饱嗝,肚子变的滚圆,他不好意思地对着我们笑了。<br/><br/>我由衷地赞叹道:“你真能吃。”<br/><br/>他的脸腾地红了,转而抬头,对爸爸说:“喇叭真的好听,我刚才在外面听到喇叭声还以为过年了呢。以前一过年就有饺子吃了。”<br/><br/>我笑话他道:“过年还早着呢,放鞭炮的时候才过年呢。”却发现妈妈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已挂满了泪水。<br/><br/>林福增对我们的收录机恋恋不舍,但还是要走了。妈妈拦住他,从衣柜里一通翻腾,找着我不穿的衣服,但也没有找到几件,毕竟他比我高些,我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不怎么合适。最终,妈妈只拿出了一条毛裤,两条毛衣。<br/><br/>爸爸突然说:“你看看上次给林海买的那套运动服。”<br/><br/>妈妈迟疑了,她抬头看着爸爸,爸爸紧着催促道:“快点找吧。”<br/><br/>妈妈不情愿地在衣柜里抽出一套蓝白相间的运动服。我一看就急了,跳着脚说:“不成,我还要呢!”那是上月爸爸新从唐山买来的。因为我平常长的比较快,爸爸往常给我买的衣服普遍偏小。那一次,爸爸特意给我买了件大的,结果回来一试还真就是大好些,气的妈妈不住地责备爸爸,爸爸则只是在一边笑着不说话。不过那个样式我真是喜欢,简直就是爱不释手,死活要穿在身上,不肯让妈妈把它收起来。最后妈妈不得不对我解释说:“等等吧,再有几个月就过年了,没准那个时候就正好了。”自那时起,我就一直盼着过年穿新衣服呢。谁知现在爸爸居然要把它送给别人,我怎能不急呢?爸爸劝我道:“下次爸爸再给你买,你看这位哥哥身上的衣服多少啊!”我看了看林福增,可不是吗?他衣杉褴褛,肩膀和小腿都露在外面,确实可怜。但我还是舍不得,在向爸爸提出了诸多要求后方才点头。妈妈给林福增穿上衣服,那个孩子感动的热泪盈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爸爸赶紧去扶他。他死活也不肯起身,直到最后他被爸爸抱起来。他呜咽着说:“叔,我不会忘记你的,我吃过咱村每一家的饭我都记得。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说完,眼泪止不住流下来。爸爸的眼圈也红了。最后,他跳到地上,要走时,爸爸又把炕头一纸袋卡通饼干塞到他手里。他一手接过饼干,一手抹着眼泪,扭头走出屋子,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br/><br/>那一年,林福增只有十四岁。</font></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nbsp;</p><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人总是会变化的,似乎在一夜之间,林福增就变的痞性十足。他再也不受人欺负,反而开始欺负别人,有时还会跑到学校门口找低年级的学生要钱。一天,他竟然抢了我同桌两块钱,还扇了他一记耳光。我知道后大怒,虽然当时我只有十一岁,但由于个子大,反而学会打抱不平了。我叫上班里几个小伙伴,在门口拦住林福增,冲上去就揣了他一脚,然后拳打脚踢,谁知他竟然毫不还手。打了几下,我呆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盯着我说:“不是我怕你,而是你们家曾有恩于我,我不能打我的恩人。”他当时只有十六岁,讲话却像港台片里的武林侠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br/><br/>从此之后,我很少见到他。后来,我家里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再见到他时,他已经十八岁了。不过,十八岁的他还是比我高不了多少。他也就一米六五,瘦瘦的,但那张脸长的愈发凶狠。不知在同谁打斗时他的后背让人砍了一刀,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疤。夏天我们一起在沙河里游泳,见到他的后背都觉得毛骨悚然。<br/><br/>不过,那时他已经开始有点钱了,也许他是我们村里最早盯上铁路的人吧。<br/><br/>最初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是在偷铁路,只是觉得他很顽皮,经常看到他在铁路旁跟着火车跑。我们村口有一个小站,偶尔有些避让的火车会停在那里,只要火车一减速,他便灵活地攀上去,钻进车厢里。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慢慢地,大家都知道了他有钱的原由,因为一天晚上,有人看见他从火车站成袋成袋地往家背大米。很快,村里一些好吃懒做之徒便也开始偷火车。他们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车速稍微一减,他们就能爬上去。要知道火车是我们国家最重要的运输方式,从汽车到粮食,无所不有。而那些人只要爬上车,能偷的东西他们都敢偷,再也不像林福增那样只偷些大米白面之类的东西。那是一种名副其实的暴利活动,很快,这部分人就成了村里最富裕的,当大部分村民每天都在吃窝头啃咸菜的时候,他们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猪蹄与猪肘,好菜好酒不断。那些人白天睡觉,晚上忙碌,偶尔现身街头也总是红光满面。<br/><br/>但这种“幸福”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深夜,二雷子等人在火车上卸下几吨锌锭,转手卖了几千块钱。当时正值严打时节,而且锌锭是国家稀有金属。此案震惊了公安部,公安部和铁道部责成天津铁路分局与地方公安系统联合侦查。很快目标锁定在我们村子附近。但由于现场遭到破坏,又无目击者,此案一度陷入僵局。谁知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深夜到乡派出所报案,指名道姓说是林福增偷的。当时我乡派出所所长系李子真,他一听喜出望外,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立功机会。于是迅速出警,摔干警火速包围了林福增的家。谁知天不作美,偏偏那一夜林福增到邻村看电影,没有堵着。有同他关系不错的哥们,见到警察气势汹汹的样子,急忙跑到邻村给他报信。林福增因为偷铁路一直提心吊胆,听到报信后连夜逃离了这个城市。这个案子就此中止,但林福增的出逃使警方确信他就是本案的案犯。<br/><br/>半年之后,林福增以为风头已过,返回村子。谁知清晨他刚回来,中午几辆三轮摩托车便驶向了我们村子。十几个便衣警察在李子真的率领下急冲冲赶往林福增家。林福增闻讯后飞快地爬到房顶,在连排的房顶上狂奔,跑到尽头时,他纵身跳到草垛上,然后滚落地面,毫发无伤,撒开两条腿逃命。警察开着三轮摩托追他,但他很快跑到山脚下,向山上窜去。他腰里别把菜刀,比《乌龙山剿匪记》里的钻山豹还要飚。在万般无奈之际,李子真拔出手枪,对天连放两枪以示警告。谁知林福增以为政府要镇压了他,跑的更快了。两声枪响后他竟然以为自己躲过了两发子弹,于是在心中大骂警察的枪法臭,殊不知此时李子真正在后面眯着眼睛瞄他。终于,他扣动了扳机,要知道他在部队里可是有名的神枪手啊!伴着枪声,林福增到在血泊里。当警察冲上去时,他拔出菜刀做垂死挣扎,恨得李子真要一枪毙了他。</font></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nbs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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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4 17: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虽然林福增终被生擒,但此一役让他一举成名,尚未入狱,便已威震狱警。因为他,全县开了公审大会。虽然他百般辩解,但偷锌锭的事终归还是扣在他头上。在审判长宣判之际,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台。当听到自己被判入狱八年时,他的眼睛都红了,对着抓捕他的李子真吼道:“我出来之日,就是你家破人亡之时。”<br/><br/>这些事已然发生在六年之前了。<br/><br/>林福增的被捕对全村人都是一种震慑,偷盗铁路的行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销声匿迹了。直到一九九九年的秋季,开始有些人到那些停留在小站里的火车上去扫煤。大秦铁路线上的车辆主要都是运煤的,从大同直达秦皇岛,然后通过水路转运日本,而火车直接回大同。在外行人眼里,返回的车辆都是空车,毫无价值,但在部分精明的村民眼里这些空车都是富的流油的煤矿。他们爬上去,将车厢里的煤底清扫干净,然后打开车门,将收集的煤推下来,背回家,这些国有资源就成了自家的财富。<br/><br/>很快,更多的村民投入到这项劳动中来,他们成夜地守在火车站旁的土地里,和衣而睡。当那些进站的货车响起刺耳的鸣笛声,他们便从梦中醒来,扛着工具冲上火车。一夜下来,运气好的话可以扫到一两吨煤。没多久,我们村子涌现出一座又一座的煤堆。慢慢地,一些工矿企业开始到我们这里买煤,同煤矿上的煤相比,扫的煤价格低廉。随着时间的推移,扫煤的市场逐渐形成。普通的村民手里也开始有了闲钱,我们这个最偏僻的小山村开始变的富裕了。<br/><br/>这一切妈妈都看在眼里,她那原本消沉的心重新振奋起来。<br/><br/>妈妈开始拎着化肥袋子,带着小笤帚,颤颤巍巍地来到火车站。显然,妈妈孱弱的身躯无法同那些青壮年劳动力相比。她不能敏捷地爬上火车,而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别人将煤背走,然后伏在地上,颤抖着手将人剩下的煤底扫起来。别人扫着火车的煤底,而妈妈则扫着别人的煤底。再后来,妈妈开始四处帮人撑着口袋,只是为了人家扫完后留给自己的煤底能够多一点。很长时间,妈妈一直伏在遍布石子的铁轨旁,小心翼翼地清扫着石缝里的煤面。她仔细地搜寻着,扫完一个煤底又一个煤底,忙碌整整一个晚上也收集不了两袋煤,但她还是乐此不疲。她的想法是只要能挣来一分钱也好啊,挣的每一分钱她都不花,她都要留给她的两个儿子!深夜,扫煤的人躲在土坡下面,或者睡一会儿觉,或者三五成群围成一团打牌。这里本来就是男人的天下,女人们都猫在家中睡懒觉。她们只要在清晨给归来的男人做好饭就算完成了全部任务。这个时候,妈妈一个人,蜷缩在铁路旁,睁着昏花的眼睛持续地劳动。偶尔有辆火车在妈妈身边风驰电掣般驶过,妈妈只好趴在地上,双手抱头,生怕被火车掀起的狂风卷到车轨里。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个体的人显得多么的渺小啊。火车过后,地面尚微微地抖动,妈妈已然爬起来,继续抠着石头。<br/><br/>无须说有多么辛苦,妈妈的双手裂开了一道道口子,鲜血刚刚渗出来便同黑色的煤面混为一体。妈妈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这种超负荷的劳动,她背着半袋子煤都会累的气喘吁吁。每次爬那高高的护坡对妈妈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开始的时候,她将袋子扛在肩头,走没几步便把袋子抱在怀里,最后只能是人在前面艰难地爬行,把袋子死死地拖在手中。有时,在即将登上坡顶的那一瞬间,袋子突然从妈妈手中脱落,滚到护坡下面,煤也散落一地。妈妈只能含着眼泪爬下去,拾起袋子继续清扫着。<br/><br/>天边泛起鱼肚白,妈妈静静地坐在护坡上。地面冰凉,但这对忙碌一晚的妈妈来说也已是最好的休息了。她眯着眼睛,等宋二婶赶着小驴车来接宋二叔,妈妈便同他们一起回家。宋二叔门前的煤卖了几次,我们家的煤堆终于也高了起来。一天,妈妈高高兴兴地把一个买煤人领到我们家,但那个人一见我家的煤就摇起了头。他对妈妈说:“你看你家的煤颜色不正,质量不好,土的含量太大。”妈妈难过地说:“这些都是我扫煤底扫回来的。”买煤的人说:“这样的煤我们不要。”说完,转身离去,留下妈妈一个人怅然若失。<br/><br/>宋二婶跑过来安慰妈妈道:“你不要着急,他不要,总有人要的,咱们有煤还怕卖不出去吗?”<br/><br/>妈妈无声地点点头,望着眼前高耸的煤堆,心急如焚,难道自己辛苦一月的劳动成果真的就一文不值?妈妈联系了一个又一个买主,都因煤的质量问题拂袖而去。最后,来了一位,他是自家生火用。妈妈仿佛在黑暗中捕获一丝光明,她急切地向那人解释着自己的煤有多么的好烧,但买主看了煤的质量,连连摇头。妈妈急的差点掉下眼泪,近乎于失态地把买主拉进屋子,当场生炉子烧煤。妈妈一阵忙活后,满脸的泥污,买主也被屋子里的浓烟熏的泪流满面。但炉子总算点燃了,妈妈瞧着旺旺的炉火,脸上露出了笑容。买主可能是被妈妈的虔诚打动了吧,决定将妈妈的煤全部买下来,但价格是别人的一半。这种交易并不是很公正,妈妈扫来的煤质量虽然不好,但也决然没有差到那个程度啊。他可曾知道,妈妈收集一袋子煤所付出的心血至少是那些健壮男子们的十几倍乃至于几十倍!纵然如此,妈妈还是高兴不已。她帮着人家装好煤,然后接过三百块钱,捧在手里,如获至宝。</font></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nbsp;</p><p><font size="2">是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妈妈也希望它能持续下去,但没多久,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静的生活。<br/><br/>他瘦瘦的,高高的,面色白皙,眉清目秀,二十四五岁的年龄吧,戴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叫田小青,从小在石家庄长大。他的姑姑是我们村里第一位大学生,曾在基层法院做过副院长,后来为了自己老公来到石家庄做律师,在一家规模很大的所里做主任。她老公是她大学同学,两个人毕业后同在基层。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的文笔受到省里某位领导的青睐,一纸文书将他从基层调到省会,自此平步青云,在仕途一帆风顺,成为该领导的贴身秘书。夫妻二人几十年如一日,从未红过脸,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在事业上双双获得了成功。但生活总是难得完美,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孩子,多次到医院检查,结果是两个人都完全健康。最后他们只好把田小青接到身边,对这个侄子视同己出,对他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但偏偏这个孩子就是不争气,拎起书就犯困,但一说打架就精神。磕磕绊绊中总算念完了初中,他姑父托人找关系,把他送进河北金融学校,毕业后又费了很大劲将他安置在工商银行某储蓄点。温室中长大的孩子总是不知生活的艰辛,田小青在姑姑的呵护下一点也不懂得珍惜机会。他在工作中差错不断,三天两头收假钞,最后他看见储户就生气。偏偏有一天碰上个倔人,不住声地批评他办事效率低,服务态度差。直说的他火冒三丈,出口成脏,那个储户嘴皮子也不饶人,两人隔着窗口一阵骂。他血往上涌,拎着银行里供防暴用的橡胶棒就冲了出去,劈头盖脸一阵痛打,打得那人当场倒地,满脸开花。结果是他被清理出银行队伍,他姑姑为此支付了巨额医疗费用。<br/><br/>斑斑劣迹让姑姑对他失望透顶,他也自觉无趣,于是说要回老家看望父母。姑姑也图个清净,欣然应允,于是他回到了这个阔别许久的乡村。<br/><br/>他原本并不想回家,因为他从骨子里看不起农村人。但这次回家的感觉却与以往不同,他周围开始聚拢了一批无所事事的小痞子,在他们身上他找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一天,他们正在镇政府旁边的小饭店喝酒,从外面进来一伙人,那群人坐在邻桌,说话的声音很大,听口气似乎是过往的司机。其中一人开酒时,不小心将酒盖弹起,正落到田小青的汤碗里。田小青将桌子一拍,破口大骂,对方也不示弱,恶语相讥,田小青拎起一瓶尚未开盖的啤酒照对方头目砸去。那人躲闪不及,瓶子在他脑袋上碎了,酒与血水混着流下来。两伙人打成一团,吓的老板慌忙报案。没多久警车开到,将他们一个不剩地拉到派出所。<br/><br/>在讯问室,所长白景文命他们站成一排,挨个抽嘴巴子。当他来到田小青面前时,田小青说:“我要打个电话。”白景文瞪大眼睛说:“打个屁,我先抽你。”伸手就是一巴掌。田小青叫道:“我是宋致学的侄子。”然后闪身躲开。白景文刚喝过酒,眼睛通红,他问道:“宋致学是谁?”田小青道:“是刘玉成的秘书。”白景文红着眼睛说:“刘玉成?我不认识,照抽你不误。”说完,又扬起手,田小青扯着嗓子喊道:“刘玉成是咱们省的副省长。”白景文停在半空的手凝滞在那里,整个人目瞪口呆,讯问室一片寂静。最后的处理结果在大家意料之中,田小青很快被释放出来,那群司机也没敢要什么医疗费,自己到医院包扎完伤口,开上车飞也似地跑掉了。<br/><br/>自此,田小青成了我们乡里一霸,认识“爬子”则是他生活的转折点。<br/><br/>爬子的真名,我已然忘记了,但他那奇特的身影我则记的根深蒂固。他之所以被称为“爬子”,是因为得小儿麻痹落下了残疾,自腰部以下没有任何知觉。我以前见到他时,他总是梳着长长的辫子,坐在轮椅上,一只手控制方向,一只手摇着扶手,跑的飞快。作为一个残疾人,他从未消沉,而是从容面对生活的各种挑战,这种顽强不息的精神确实值得我们钦佩,但他又极端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些卑劣的行径确实又为正直的人所不齿。他在家里聚众赌博,从中抽头,开设游戏厅,想尽一切办法引诱孩子们到这里玩耍。对于那些沉湎于游戏的中小学生,他不仅供吃供住,还在深夜给他们放情色录象。家长们恨的牙根疼,无数次向派出所举报他,他却安然无恙。原来,所长大人偶尔也会光临他家,带上几位干警堆长城。不过,白景文并不图钱,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爬子那新进门的老婆。两个人的特殊关系简直是村子里公开的秘密。爬子对这些闲话丝毫不感兴趣,一如既往地经营着自己肮脏的生意。<br/><br/>但他与田小青的认识却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村民生活。<br/><br/>爬子对这个派出所长都礼让三分的人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天,小青在他家玩过台球后,爬子将他叫回家里,两个人小饮几杯。酒酣耳热之际,爬子对小青说:“兄弟,咱们眼前有一个好营生,你敢不敢干?”<br/><br/>田小青拍着胸膛说:“什么营生,天底下没有老子不敢干的事。”<br/><br/>爬子双手撑着地,凑过来说:“现在村民在铁路上扫煤,利润丰厚啊。”<br/><br/>田小青轻蔑地看他一眼,不屑地说:“那种脏活,挣多少钱我都不干。”<br/><br/>爬子谄笑着说:“我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们动也不动就能滚滚来钱。”<br/><br/>田小青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的残疾人,问:“真的假的?”<br/><br/>爬子在田小青耳边一阵嘀咕,田小青不禁喜形于色,两个人说:“一言为定。”然后举杯相庆。<br/><br/>一个夜晚,村民同往常一样来到车站。暂时没有火车进站,人们三五成群地玩着扑克,有些白天没有休息的人裹着大衣睡觉。立冬已过,一天冷似一天,但这些质朴的村民只要想到能赚钱,所有的辛苦都变的并不重要了。突然,公路上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睡觉的人在梦中惊醒,睁大眼睛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一辆警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从上面跳下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老实的农民都惊呆了,转而四散奔逃,就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他们都没有忘记带上扫煤的工具。顿时火车站乱成一团,白景文拔出手枪,对天连放两颗子弹,将奔逃中的村民吓的魂飞魄散。<br/><br/>这事过后两三天都没人敢去扫煤,但在利润的驱动下,人们又壮着胆子返回车站。但没多久,白景文率领干警再一次光临车站。终于,村民被吓怕了,再不敢靠近车站一步。就在这时,爬子出现了。他开始往外放风,说自己能摆平派出所,只要扫煤的人认缴部分煤就可以了。基于他与白景文的特殊关系,村民对他的话还是相信的,反而纷纷过来央告他。没多久,以爬子、田小青为首的扫煤大队成立了。全村所有扫煤的人都归大队统一管理,每人每天视收获情况向大队交纳最少一袋煤作为“税金”。爬子果然没有吹牛,田小青每天晚上只要组织几个兄弟在车站里转一圈,村民交上的煤就能堆成小山。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家钱反而赚的这么容易,以至于经常在深夜从睡梦中笑醒。<br/><br/>是啊,他又怎么能知道农民赚钱的艰辛,他只要给白景文送点礼就可以纵情地压榨那些老实的农民了。<br/><br/>妈妈还在坚持着,她白天在家干活,晚上去车站扫煤,终日难得休息。一个深夜,妈妈拖着半袋子煤,艰难地爬上护坡。她的脸被煤染的漆黑,额头沁满了汗水。她坐在冰凉的地上想歇一会儿再走,谁知突然从旁边窜出几条黑影,其中一人用手电直照着妈妈的脸,妈妈被强光刺激地睁不开眼睛。她伸手掩面,一个又瘦又矮的小伙子冲上来,伸手打落妈妈的胳膊,骂道:“躲什么躲,偷着来扫煤的吧,交煤了吗?”妈妈一见眼前的架势,很紧张,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扫别人的煤底。”那人撇撇嘴说:“只要你到车站来扫煤就必须交煤,要不然就叫警察抓了你。”说完,伸手来抓妈妈的煤袋,妈妈急忙去抢,两个人僵持到一起。小伙子眼露凶光,逼视着妈妈道:“你松手!”妈妈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慌忙把手松开,小伙子一扬手,将煤袋子甩出老远,里面的煤散落一地。那个王八蛋还不罢休,踢腿将妈妈踹倒在地。这时,周围已经聚拢了很多人,爬子摇着轮椅出来,趾高气扬地叫道:“都看见了吧,最近一段时间总是有些不要脸的人扫煤不交煤,等把我们气急了就直接和你们收钱,或者我们就不管了,让警察天天来堵你们,把你们都送到号子里。”他指着妈妈又说:“再有不守规矩者,就是比这更惨的下场。”妈妈眼睛里满含着屈辱的泪水,没想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成了别人的反面教材。她挣扎着站起身,那个小伙子居然又推了妈妈一下,他自觉没有用力,但妈妈却重重地摔倒在地。<br/><br/>宋二叔从人群中挤出来,扶起妈妈,他愤怒地说:“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算什么本事?”<br/><br/>小伙子骄横地说:“连你也照抽不误。”说完,扬手打了宋二叔一记耳光。<br/><br/>宋二叔握紧手中的镐头,怒目而视,却发现小伙子身后一群人正对着他摩拳擦掌。宋二叔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白眼狼,真亏了你小时侯那么多人帮你。”<br/><br/>小伙子毫不示弱地回应道:“你怎么不说有的人背后给我捅刀子,害的我坐了六年牢?”<br/><br/>妈妈听了这话,突然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单薄的身子,说:“你,你是福增?”<br/><br/>小伙子一脸的惊愕,反问道:“你是谁?”<br/><br/>宋二叔插嘴说:“她是林海的妈妈。”<br/><br/>妈妈看着眼前凶神恶煞般的林福增,说不出话来,同她记忆中那个可怜的孩子判若两人。妈妈抹掉眼中的泪水,拾起掉在地上的煤袋子,往回走去。林福增听了宋二叔的话,仔细地回忆眼前这个老年妇女是谁。突然他想起了林海,同时也想到眼前这个苍老的女人曾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予过他最无私的帮助,他一下子呆住了。见妈妈转身离去,他如梦方醒,对着妈妈的背影喊了声:“婶!”妈妈没有回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下来,她心情极度复杂,但绝不仅仅是屈辱。</font></p><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林福增快步跑到妈妈面前,拦住妈妈,不住声地道歉。但在这种情况场合妈妈一分钟都呆不下去,她固执地往前走,急的林福增抓耳挠腮。最后,他万般无奈,跑回来,在地上拎起一袋子煤,扛到肩上,从火车站一直跟着妈妈走回家,路上一声不吭。<br/><br/>当妈妈在黑暗中打开房门,在回头时,林福增已然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只有他扛来的那袋煤躺在地面上,证明这个人确实曾来过。妈妈回到屋子里,空荡荡的,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是在睡梦中。<br/><br/>子夜时分,夜凉如水。林福增走在回车站的路上,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体味着难得的自由。要知道,他在天津的盐滩上度过了整整六年的牢狱生活啊。在这六年里,他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从进监狱的第一天起他就睡末板床,正对着马桶,而且这倒马桶的活也就理所当然地归他了。慢慢地,他看出了一定的门道,在这牢房里面,每个人的地位都直接和床位挂钩。从临门处往后数,依次为一板、二板、三板……而这牢房老大睡的就是一板。全牢房里的人都对他唯唯诺诺,甚至管教也让他三分。睡二板、三板的人物也都比较特殊,或者是一板的心腹,或者就是认识管教,反正在这个房子里前三板就是贵族。贵族自然有贵族的活法,其余的罪犯都要像奴隶一样去伺候他们。比如外出劳动,总有人先把一板的活干好,平日里如果谁吃不惯监狱里的集体伙食还可以单要小炒,但无论是谁要小炒都要先分给一板一半。林福增是个穷光蛋,孤苦伶仃,入狱后没有亲人来探望他,他手上更是一个闲钱也没有,别人吃小炒的时候他只有干看的份了。不过,就算他有钱他也不会买的,监狱小卖部的东西贵的吓人,一包方便面要十块钱,一根细细的火腿肠也要五块,就说小炒吧,一份素炒土豆片都要十块,比外面贵上好几倍。钱在这里发挥了重要作用,只要你有钱,你就可以买小炒,就可以把一板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就可以成为他的亲信,而不再受人欺侮。林福增什么都没有,整天被狱友呼来呵去,吃尽了苦头。那真是一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平日里他连个屁都不敢放,他第一次挨打就是因为放了个屁,还是个无声的屁。当时大家正在吃午饭,一板突然闻到一股异味。他驳然大怒,把饭碗摔到地上,破口大骂道:“哪个狗娘养的放屁了?”二板、三板如临大敌,煞有介事地囔囔道:“谁?”大家四处张望,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林福增身上。他正埋头吃饭,突然有人劈手打掉他的碗筷,几个人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扔到牢房的角落,不由分说一通暴打。在最初的一年里,林福增不知挨了多少次打,而且每次都被打的不明不白,只有一点他记得非常清晰,那就是挨打的位置比较固定。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牢房里装有监视器,而只有那个角落是监视器的盲点。<br/><br/>在所有的狱友里,林福增最痛恨两个人,一个是一板,那是个满脸大胡子的家伙,光看外表,不知道要比自己壮实多少,他因抢劫入狱,被判了十年徒刑,另一个就是原来的末板,尖脑袋,也是又瘦又小,跟自己体积相差无几。他是个强奸犯,而且未遂,像这个罪名是监狱里最让人看不起的,因此他在末板一直睡了三年多,再有两年就要出狱了。林福增的到来终于使他逃离了末板床。他庆幸于自己再也不用倒马桶了,似乎把自己以前受的所有的气都发泄在了林福增身上。每次林福增被打,他总是冲锋在前,拳打脚踢,毫不容情。看着他那小人得志的嘴脸,想到平素他在一板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林福增都觉得恶心。<br/><br/>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林福增受尽了狱友们创制的各种刑种。最让他无法容忍的是深夜里一群散发着汗臭的男人在他身上不停地乱摸,做着各种下流粗俗的动作。林福增的精神快要崩溃了。终于一天晚上,他出人意料地爆发了,他想起了《动物世界》中的一副场景,那就是猴群中老猴王衰老后,新猴王向其挑战的画面。想着想着,他热血沸腾,他幻想着自己击垮了一板,从此占据了他的位置。他咆哮着向一板冲去,大胡子正沉浸在睡梦中,冷不防被林福增卡住脖子,卡的他直翻白眼。他拼命挣扎,但林福增已抢占先机,将大胡子死死地压在下面。屋子里的人被弄醒了,他们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都糊涂了。尖脑袋最先明白过来,他扑到林福增身上,却不想林福增一伸腿,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将他一直蹬出去有三五米远。尖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再也不敢往前冲了。正在林福增已经取得绝对优势之际,几位管教闻讯赶来,将林福增从大胡子身上拽下来。大胡子趴在床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br/><br/>管教怒气冲冲地把林福增带到管教室,林福增的情绪极度激动。他晃着胳膊解释自己曾如何被他们欺侮。其中一个瘦高个的管教不停地让他闭嘴,但林福增还是喋喋不休。最后这位管教扬起手中的橡胶棒向他砸去,慌乱中林福增伸手去迎,只听“咔”的一声,他的右臂小骨骨折了。<br/><br/>谁也没有想到,他在监狱中的转机由此而生。他嚷嚷着要出去告状,把管教吓的不轻。当初他只是想威胁着管教把自己胳膊治好也就算了,谁知后来监狱长都亲自来看望他。他虽然不明白刑法中有个虐待被监管人罪,但也大抵猜出来管教的过错不轻,于是抬高了要价。最后监狱长把他调入了厨房,在那里呆了四年多,并最终减刑释放出狱。<br/><br/>他回到家时已是深夜,所谓的家早已没了家样。打开房门,屋顶麻雀乱飞,地上老鼠乱窜,进入鼻子的是一股让人作呕的酶味。没有电灯,也没有蜡烛,他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然后推开门向二秃子家走去。他的一切行为都是在狱中计划好的,他一定要找到二秃子,问问到底是谁告的密。六年的时间过去了,村子的布局发生了很大变化,他凭着记忆摸到二秃子家,使劲儿敲打着房门。没一会儿,就听二秃子媳妇在里面喊:“谁啊?”林福增叫道:“找二秃子。”那个女人没好气地说:“他不在家。”林福增又问:“他去哪了?”那个女人道:“还能去哪?在爬子家耍钱呢呗。”林福增二话不说,拔腿向爬子家赶去。<br/><br/>离着老远就见爬子家灯火辉煌,院子里挂着灯,几个半大小子正在玩台球。林福增直接冲进过堂,东西屋都有人。他直奔东屋,发现里面有七八台游戏机,一群孩子正玩的兴高采烈。他扭头向西屋看去,炕上、地下摆着好几桌麻将,烟雾缭绕,那些人红着眼睛玩的正欢。林福增在案板上抓起菜刀就冲了进去,虽然他自己气势汹汹,但那些赌徒正在极度痴迷中,根本没人拿正眼瞧他。他拎着刀仔细搜寻,结果在炕上的一个角落发现了二秃子,他正笑嘻嘻地往怀里搂钱。林福增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甩手把菜刀剁在桌子上,二目圆睁,直勾勾地盯着二秃子。二秃子一抬头,发现是林福增,当时就傻了。<br/><br/>林福增面目狰狞地问:“当初是不是你告的密?”<br/><br/>二秃子本来就色厉内荏,一见林福增动了刀子,早吓的魂飞魄散,心中想辩解,嘴上却不由自主地承认了。<br/><br/>林福增火冒三丈,提菜刀就要砍了他。正在这时,坐在炕头的爬子突然叫道:“福增,你疯了?”林福增略一犹豫,爬子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死死地抱住林福增。他大声质问道:“你刚出来吧,还想再进去吗?”他的话如晴天霹雳,林福增顿时想到监狱里那痛苦的记忆,登时呆在那里,二秃子抓住机会,跳到地上,连外套都没穿,一个箭步窜进寒冷的夜色中。<br/><br/>聚赌的人兴趣正浓,没多少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爬子叫他媳妇扶他上轮椅,把林福增拖到后院。他媳妇聪明的很,赶紧炒菜烫酒。没一会儿,爬子和林福增就坐到了酒桌前。林福增确实饿了,他感激地看了看爬子,又瞅了瞅一桌子酒菜,这些美味在监狱里真是想都不敢想啊,他贪婪地吃了起来。在他酒足饭饱之际,爬子拍着他肩膀说:“福增,你是条汉子,以后就跟着我干吧。”<br/><br/>就这样,林福增从监狱回到家中第一天晚上就成了扫煤大队中的一员。第二天晚上他随着刚刚认识的田小青等人去火车站,却没成想碰巧遇上了妈妈。林福增走在回去的路上依旧后悔不已,他使劲儿拍着自己的脑袋骂自己混帐。他怎么会忘记妈妈呢?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他的每个人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那位满面煤灰的老太太同昔日帮助他的那位端庄秀丽的婶子联系起来。纵然人会变老,但也不会衰老的这么快啊。他略微知道我家发生的变故,便独自发誓: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去帮一帮昔日的恩人。我不能说林福增是一个好人,因为很多时候他没有一点是非善恶的观念,但我们又不能说他是一个纯粹的恶棍,再坏的人相信他心灵深处也会闪烁着某些善念。再说他在监狱中呆了整整六年,释放之初本来就有一种发泄的欲望。如果不是碰见妈妈,见了别人他会依然如此。</font></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nbsp;</p><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妈妈一如既往地出现在车站,整夜埋头扫煤,与以往不同的是有一双眼睛开始注视着妈妈。当妈妈扫完一袋煤,林福增会突然窜出来,也不经妈妈同意,背起煤袋就走。最初妈妈以为他要抢煤,拎着笤帚就追。当妈妈气喘吁吁地爬上护坡,要与之拼命时,却发现他已然把袋子放在地上,正充满友善地瞧着她。妈妈看着那瘦削的脸庞,突然觉得这个大孩子还是那样的可怜。<br/><br/>一个深夜,妈妈坐在护坡上,觉得很困,她已经感冒好几天了,头很疼,似乎有些发烧。在出发前她喝了很多水,但现在依然口渴的厉害。妈妈太累了,眼睛涩涩的,她顾不得脏,靠在煤袋上想歇会儿,但极度疲劳的她稍一松弛就睡着了。那一晚,霜洒满地,月光如雪。妈妈身上的棉衣虽厚,却依旧抵御不住子夜的风寒,她不停地颤抖,遍体酸痛。妈妈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又觉得连这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她只好安详地躺在那儿,周身冰凉,似乎漫天遍野都在下着鹅毛大雪。突然,她听到有人在叫“妈妈”。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像林海又像林江。妈妈艰难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身影。她痛苦地合上眼,以为自己大脑出现了幻觉。但那声音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渐渐地,妈妈竟然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她再度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身边走过。妈妈呆在那里,眼泪流了出来。那是一个让她终生无法释怀的身影,挺拔的身躯,稳健的脚步,那体态,那姿势,同她记忆深处日夜思念的爸爸并无二致,甚至连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样。妈妈的眼泪不停地往下落,她都顾不得擦一擦,只是贪婪地注视着。她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因为在梦幻中她曾无数次地冲上前,但总是在即将抓到爸爸的时候扑个空。妈妈默默地注视着,直到那个影子即将消失在她视野中时,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带着哭腔大喊道:“林子轩——”然后倒在地上,轻声啜泣。<br/><br/>妈妈做梦也没有想到,伴着她的叫声,那个影子突然止住脚步,往回观望,然后飞步跑回来。那人抱住妈妈,妈妈也死死地抓住他,就见他眼圈发红,泪往下落,大声地叫着“妈妈”。妈妈仔细一看,竟然是弟弟,她紧紧地抱着弟弟,再也不肯松手,哭着喊:“江江,你总算回来了。”然后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哭声传出去很远,正在远处休息的村民以为发生了意外,纷纷跑来观望。妈妈泪流满面,她落泪是因为对儿子极度的思念,她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弟弟的安危。弟弟也泣不成声,他刚从长途客车上下来,进家后急切地叫着妈妈,却发现家中空无一人。弟弟的心都凉了,生怕妈妈有什么闪失,他像疯子似的跑到外公家,在深夜将两位老人叫醒。老人见到弟弟惊喜万分,但不等二老说话,弟弟气喘吁吁地问:“我妈呢?我妈呢?”外公咳嗽着告诉弟弟妈妈在车站扫煤。说完,他刚要叫弟弟进屋暖和一下,没想到弟弟拔腿就跑,几秒钟后便消失在胡同中。一路上,弟弟想像着妈妈一个人在家所要经受的苦难,心急如焚,马不停蹄地跑到车站。他把见到妈妈的各种场景都想遍了,但终归没有想到结局会这样凄凉。他看着眼前的妈妈,裹着一身臃肿的棉衣,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头枕着煤袋子,脸上漆黑,被泪水冲出道道斑痕。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妈妈总是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我们,但当我们不在她身边时,她又何尝曾在自己身上动过哪怕是一点点心思?厚厚的棉衣下面是妈妈骨瘦如柴的身体,同乌黑的面庞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妈妈那苍苍白发。她眼球污浊,皱纹如刻,极度孱弱的身体再受不得一点点折磨。弟弟紧紧地搂着妈妈,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他想说话,但千言万语也选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汇来表达。他将头埋在妈妈怀里,纵情地哭泣,同时也暗自发誓:今后再也不离开妈妈一步。<br/><br/>周围的村民都默默地站着,生怕发出一点声响。许多人早已泪流满面,悄悄地用衣袖抹着眼泪。直到一辆火车进站,发出刺耳的鸣笛声,村民们才纷纷散去。弟弟和妈妈也略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妈妈擦掉眼泪,说:“江江,我们回家。”弟弟也止住哭声,扛起煤袋,搀着妈妈向村子走去。<br/><br/>皓月当空,寒气逼人,妈妈看着弟弟箭步如飞,又欣慰又心疼。走了一会儿,妈妈关切地说:“江江,把东西放下,歇会儿再走。”弟弟止住脚步,说:“妈,我不累。”妈妈抚着弟弟的后背,说:“妈累了,你坐下来歇会儿。”妈妈说着,在路边一根木头上坐住,弟弟也顺从地坐在妈妈身边。<br/><br/>妈妈看着弟弟,有些难过,弟弟身上穿的呢子大衣与昔日她给爸爸买的那件一模一样。如今的弟弟,面部饱满,肤色白皙,整个身体发育的匀称而结实。弟弟也瞧着妈妈,发现妈妈嘴角露出笑容。妈妈在想,自己当初的担心是多余的,江江在外面的这几个月并没遭罪。<br/><br/>妈妈的眉头舒展开来,问弟弟道:“江江,你们去山西哪儿了?”<br/><br/>弟弟摇摇头说:“我们没有去山西,而是去了河南。”<br/><br/>妈妈听了,一脸愕然。弟弟坐在木头上,蜷成一团,说起了前些日子的经历。<br/><br/>……<br/><br/>弟弟上的车是辆福田轻卡,车厢上铺满了稻草,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小伙子横七竖八地躺在中间。弟弟刚爬上去,汽车就启动了,沿着102国道招工。从中午折腾到深夜,总计招了三十二人。司机兼招工头扔给他们三床被子,然后在茫茫的黑夜中向南方驶去。黑夜,伸手不见五指,汽车跑的飞快,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中狂奔。这些初次出门的民工都毫无睡意,任冷风在耳边猛烈地吹着。弟弟有点害怕,他抬起头,眼前是深深的夜色,驶出许久才能偶尔见到一两盏昏暗的孤灯。他不知道车将驶向哪里,毕竟山西对他来说显得过于遥远。<br/><br/>突然,他面前坐起一个人,迷迷糊糊地要在车边小便。弟弟急忙拦住他,说:“车跑的这么快,你非掉下去不可。”<br/><br/>那人被冷风一吹,激灵一下精神了。他瘫在草堆上,掏出一支烟,然后从口袋中掏出火柴。弟弟听到火柴的声响,忙说:“小心着火。”那人想到周围都是稻草,吓一跳,赶紧把塞到嘴里的烟又装回盒子里。<br/><br/>他问弟弟道:“你是林海的兄弟吧!”<br/><br/>弟弟听了,很意外,问道:“你是谁,怎么认识我的?”<br/><br/>那人嘿嘿笑道:“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你大哥,我和他是同学。”<br/><br/>一谈及我,弟弟兴奋地说:“我哥上大学啦,是律师专业。”<br/><br/>那人不屑地说:“律师有什么好的,还不是谁有钱就听谁使唤?”<br/><br/>弟弟的眉头皱起来,没好气地说:“律师不好,但你能考上吗?”<br/><br/>那人居然说:“想当年我可比你大哥学习好。”<br/><br/>弟弟“扑哧”一声笑了,说:“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也不上税,我大哥考试从来都是第一的!”<br/>那人沉默一会儿,说:“以前,你大哥整天就知道玩,还好打架,成绩根本不好。不过,好像你爸一去世,他学习突然就厉害起来了。”<br/><br/>说到爸爸,弟弟沉默了,那个人却喋喋不休地说:“林海命硬,你爸就是被他克死的。你看你妈为他受了多少苦,还有你,你们全家都要为他遭罪,只有他一个人能享福。”<br/><br/>弟弟愤怒地说:“胡说八道,我大哥是最好的,说你比我大哥学习好,打死我都不信!”<br/><br/>那人接着说:“你知道你大哥为什么突然学习好了吗?是因为你爸去世后埋的地方好,在他的保佑下林海才学习好的。”<br/><br/>弟弟不再说话,他背靠着车厢,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他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却对他充满厌恶之情。弟弟想起了爸爸,他几乎没怎么体味到父爱爸爸就去世了。虽然爸爸在最后的日子里抛弃了妈妈,同时也抛弃了弟弟,但只要想起记忆深处残留的点滴幸福,弟弟依然会体会到那种令人心碎的伤痛。<br/><br/>天空逐渐明朗起来,汽车突然减速,然后停在路边。司机肆无忌惮地在树下小便,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们也纷纷跳下车解手。弟弟挣扎着站起来,在温暖而柔软的草堆上踱着步。他的四肢早就麻木了,身体也变的僵硬。这时,地面上有人叫他道:“林江,下来吧,车上多难受啊!”弟弟低头一看,是个矮胖子,皮肤黝黑,满脸皱纹,一头短发。听声音,就是昨晚与自己聊天的人。弟弟对他并无好感,淡淡地回应道:“不想爬上爬下了。”那个人伸伸懒腰,抬抬腿,没一会儿也爬回来。弟弟没理他,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竟然睡着了。<br/><br/>当他再度醒来,汽车已经驶进一个大院。司机大声招呼着工人下车。此时,已值中午,耀眼的阳光照射着大地,每个人都觉得有些燥热。一间低矮的房子里走出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满脸笑容。司机指着他说:“这就是咱们的王厂长,从今以后大家就要跟着他干活。”王厂长笑容可掬,对着大家一抱拳,说:“我们都是迁安老乡,如今同在外地,还望各位多多眷顾。”工人们听了不禁为之一振,虽然此地离家千里,但厂长毕竟是家乡人,顿时对整个厂子亲近了许多。王厂长显得很江湖,也很体谅下属,他大手一挥,说:“走,咱们先去吃饭,民以食为天嘛!再说大家经过一夜奔波,肯定累了,吃饱喝足了就去睡一觉。”工人们一听吃饭,顿时兴高采烈,相互簇拥着走进餐厅。说是餐厅,实际就是一间大点的厂房,里面摆了三桌酒席,每桌上面都是八个菜,有回锅肉、鸡大腿……摆在那里,是那样的诱人。这群工人在家里就是过年也难得见到如此丰盛的酒席,一个个摩拳擦掌,虎视眈眈。王厂长一声令下,这群壮汉猛扑上去,谁也不说话,只顾得狼吞虎咽。没一会儿,桌上的酒菜被清扫一空,王厂长见大家意犹未尽,又命令厨师再做一大锅白肉炖粉条,直到这群人吃的站不起腰为止。最后,王厂长给自己满上一杯酒,说:“各位兄弟,大家都知道钱难赚、屎难吃。兄弟我靠捡破烂起家,今天办起了这个铸造厂。我没忘掉家乡人,为什么千里迢迢从老家把你们拉来?是因为我信的过你们,你们就如同我的亲人!兄弟我有了钱,让人赚也要让你们这些家乡人来赚。”他说到这儿,工人中间有人高声喊好。王厂长又眉飞色舞地说:“凡是这里的人都是好兄弟,以后有我吃的,就绝不会让在座的各位挨饿。”说完,碗里的酒一饮而尽。他的话极具感染力,工人们的积极性马上被调动起来,伴随着他讲话结束,下面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font></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nbsp;</p><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酒足饭饱之际,王厂长领大家来到生产区。那里房子虽然陈旧,但规模却不小,锈迹斑斑的熔炉坐落当中,显得气派非凡。<br/><br/>王厂长点着一根烟,慢条斯理地说:“混沙工和清沙工一月1000,浇铸工和出窑工一月1500,你们自己选择吧。”<br/><br/>工人们都已喝的醉醺醺,嚷嚷道:“干就干挣钱多的。”<br/><br/>王厂长笑着说:“那好,晚上八点开始试工,只要坚持下来,都让你们干挣钱多的。”<br/><br/>工人们摇晃着走回住处,把外套甩在一边,胡乱找个铺位便蒙头大睡。弟弟被他们挤在最里面,却怎么也睡不着。身边的一个壮汉鼾声如雷,嘴巴里散发着另人作呕的酒气。床铺下面鞋子丢了一地,他们脚上的袜子精湿,汗臭很快弥漫到整个房间。<br/><br/>弟弟眼巴巴地望着窗外,暮日西垂,落叶满地,孤独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此地离家千里,举目无亲,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注定就要从事最为繁重的体力劳动。弟弟没有一个完整的童年,他稍稍懂事父母便离婚了。妈妈带着他寄居外公家,受尽了舅舅的白眼。和妈妈相依为命的日子在他的心灵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那时他连哭都不敢哭,觉得整个世界都极度冷酷,只有妈妈的怀抱是温暖的。<br/><br/>一次,外公家请客人吃饭。弟弟同表弟一起趴在锅台边数饺子。两个孩子闻着饺子的香气都情不自禁地淌出了口水,外婆先给他们各盛一碗。弟弟机灵,一数自己碗里是四个,而表弟碗里是六个,于是蹦蹦跳跳地找到外婆理论道:“我比表弟少了两个。”没想到舅舅甩手将他推开,训斥道:“四个还不够吃,你长了多大的肚皮啊?”弟弟不敢顶嘴,默默走回厨房。表弟对他撇撇嘴道:“我妈说你和姑姑就知道吃白食。”妈妈正好路过这里,听了表弟的话半晌无语。外婆气急败坏地责骂表弟,表弟却理直气壮地回应道:“我妈就是这样说的,他们就是吃白食。”妈妈的脸腾的红了,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但她生怕弟弟受委屈,故作平静地对他说:“江江,快吃。”弟弟抬头,意外地发现妈妈眼睛里挂满了泪水。他把饭碗放在锅台上,一声不吭。妈妈催促道:“江江,快吃啊,吃完了妈妈再给你盛。”外婆也跟着说:“江江,吃饭,听妈妈话。”弟弟却死死地盯着妈妈,妈妈被他盯的有些害怕,不知说什么好。突然,弟弟一头扎进妈妈怀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妈妈再也控制不住喷薄欲出的泪水,她抱起弟弟,躲到里屋的角落里放声大哭。<br/><br/>那时,弟弟最为困惑,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又怎么会理解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呢?他不明白,以前舅舅见了爸爸总是点头哈腰,对自己也亲热的不得了,为什么现在他看着自己和妈妈的脸总是挂满冰霜?弟弟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长时间住在外婆家,而且爸爸一直也不来看他。问到爸爸,妈妈就掉眼泪,一向乐观而坚强的妈妈在那段日子里竟然出奇的脆弱。慢慢地,弟弟知道了,只要提到爸爸、哥哥,妈妈就会难过,那索性他就再也不提了,他把一切疑问都埋在肚子里。直到有一天,妈妈哭着把哥哥领回家。弟弟特别高兴,哥哥进屋后一把将他抱起来,他兴奋地直在哥哥臂弯里打滚,直到哥哥抱不住他,气喘吁吁地将他放在炕上。弟弟闪烁着大眼睛问:“爸爸呢?”他天真地以为哥哥回来了,爸爸也会跟着一起回家,在那时,他是多么强烈地渴望能够举家团圆啊!但他不知道此时爸爸已经永远地走出了他的视野。他一提爸爸,妈妈顿时掉下了眼泪,哥哥也随之哭出了声,他自己也跟着哭起来。时至今日,我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一幕:弟弟满脸泪痕,站在炕沿,对着妈妈伸手,妈妈将他揽到怀里,号啕大哭。我和妈妈哭是因为我们知道,爸爸永远离开了我们,在生活上我们自此没有了依靠。可弟弟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傻傻地哭,哭到伤心之处则近乎于嚎叫,他一边哭一边给妈妈抹着脸上的泪水。<br/><br/>那一年,弟弟年仅八岁。<br/><br/>多年以后,弟弟才知道爸爸曾和妈妈离婚并已去世了。所有这些信息都不能在他心中荡起任何涟漪,他早已习惯了没有父爱的生活。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妈妈和哥哥的地位是最重要的,他们都是自己至亲的人,母子三人在风雨飘零的日子里早就融为一体,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这份亲情都是不可分割的。在单亲家庭中,弟弟慢慢长大,他以他特有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世界。他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方式是寻常孩子所难以理解的,而物质上的清贫更使他无比渴望能维持住那个风雨飘零的家。<br/><br/>时间悄然流淌,弟弟坐在床头心事重重。到晚上八点,天已大黑。工人们吃点东西,来到熔炉前。王厂长站在场地中央,简单地介绍一些应注意的问题,随即开工。最初,每个人都抢着干浇注和出窑的活,虽然累点,但毕竟挣钱多啊。然而,当他们直视着从熔炉里流出的高达1300度的铁水时,赚钱的欲望顿时减弱了许多。由于人手少,他们要抬着七八十公斤的铁水往返奔跑五十米,连续十二个小时不得休息。只一个晚上下来,就有一半人打了退堂鼓。这群没有受过任何培训的农民在如此危险的工作面前显得茫然不知所措。他们更不知道,摆在他们面前的每件机器都已超过了报废期限,看似威武的熔炉实际上就是一座失控的火药库,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br/><br/>弟弟个子很高,他当时大概一米七五多一点吧,但站在这些农民工里已经是鹤立鸡群了。没有谁愿意和他一组,两人身高相差悬殊在跑动起来后一点也不协调。一个晚上,弟弟换了三个搭档,最后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他只能和那矮胖子一组。一个高高的,一个矮矮的,他们这种组合显得很滑稽,竟然成了众人打趣的对像。但弟弟已然顾不得这些,每当王厂长来此转悠时,他都会罄尽全力地表现自己,生怕试工期后自己被淘汰。午夜过后,睡意一波接一波地袭上脑海,弟弟只觉得眼皮拼命地往一起合拢。矮胖子提醒他道:“林江,你休息会儿吧。”弟弟固执地摇着头。矮胖子不无担心地说:“你知道吗?万一出点意外,我们的身体会在粘到铁水的瞬间变成蒸汽!”弟弟听了,心惊肉跳,他跑到水龙头处,用冷水冲了冲头,顿时清醒许多,他对着矮胖子说:“继续吧。”那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趟,两趟,最后谁也数不清他们究竟运送了多少趟。弟弟的肩膀在疼痛中失去了知觉,大腿每迈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头发早已烘干,脸上布满灰尘,汗水还没流出毛孔就已蒸发一空,只留下厚厚的盐渍。收工时,弟弟的大脑已经糊涂了,他跟着矮胖子来到食堂。餐桌上摆着大盆的白菜炖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弟弟此时饿的前心贴后心,但看着如此的美食他居然没有一点胃口。他逼迫自己吞了一个半馒头,吃了碗菜,然后死活也咽不下任何固态物质了。他坐在椅子上,浑身直抖,抱着大瓷碗“咕咚咕咚”地喝掉几大碗白菜汤。弟弟的脸色苍白,矮胖子吃饱喝足后问他道:“你没事吧?”弟弟摇摇头,说:“没事。”然后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回住处,倒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br/><br/>不知睡了多久,弟弟突然从梦中醒来。他环顾四周,工友们都和衣而眠。弟弟挣扎着坐起来,他在包裹里掏出洗漱用具,跑到水龙头处刷牙、洗脸、洗脚,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宿舍。屋子里的空气污浊不堪,弟弟轻轻地打开一扇窗户,把脑袋伸出去,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秋风席卷落叶,在地面摩擦出哗哗的声响,树枝摇曳,惨淡的影子在窗前轻轻舞动。触景生情,弟弟想到了学校,想到了他临窗的座位。几天前,自己还和同学们一起听课,而此时他却在一个陌生的院落里从事着超负荷的工作。弟弟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努力使自己忘掉校园生活,纵然它是那样惬意,那样美好,但终归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弟弟默默地告诉自己:生活本身是丰富多彩的,上学绝对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当他把这话说过三遍时,自己也不再相信。他凝视窗外的眼神逐渐变的迷离,眼前的一切都慢慢模糊起来。泪水无声地洒落,甚至他自己都没有任何知觉。是孤独?是失落?是迷茫?是困惑?谁也无法真正理解一个十六岁孩子的心。多年以后,我们的生活境况已经大大改观,但当弟弟和我说起那个辛酸的场景,他的眼睛再度湿润,我的泪水也跟着流了下来。我真的没有办法描绘弟弟当初究竟有多么辛苦,即使我再怎么追问,他告诉我的都是打过折扣的。但我相信我理解当时他那种无奈的心情,我们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地改变着我们的生活,但生活中的困难似乎无处不在,它会躲在每一个角落里对我们偷偷发笑。当我们取得新的成绩,就必然要面对更大的困难。高中时,考上大学是我最大的梦想,但真的考上了,学费又成了压在我们身上莫大的负担。大学时,早一点毕业成了我最大的愿望,但真的到了大四,能否找到工作又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难题。如今,我已在工作岗位上奋斗了几年,但生活的压力依旧让我喘不过气来。弟弟当初的心情也大抵如此吧。他告诉我,当时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他第一次想到了自己的将来。但一想到这个问题他是那样的难过,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在想:哥哥考上了大学尚且不能一帆风顺,自己只有不足初中的文化又该如何去面对未来呢?他想不出一个结果,悲观的情绪强烈的冲击着他的脑海。他倒在床头,轻轻地啜泣。那一天,他的泪水打湿了整条枕巾。<br/><br/>三天试工期漫长而艰辛,但弟弟总算坚持下来。中途,矮胖子几次打退堂鼓,甚至丢下沙包跑到混沙组,但每次都被弟弟死气白赖地拉回来。试工期结束,弟弟的肩膀足足肿高了两公分。慢慢地,他的胃口打开了,无论早晚,每顿饭都能吃上五个馒头。周围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谁也没想到这个细高的孩子身上竟然有如此强大的韧劲儿。共同生活几天后,他们发现弟弟的许多习惯都显得与众不同。当大家劳累一天,回到住处,都是把鞋一甩,蒙头就睡,任凭多少蚊虫叮咬都打搅不了他们的好梦。但弟弟却总是洗过脸刷过牙并洗过脚后才会上床。有一次,弟弟在外面用洗衣粉洗过头,走回宿舍。矮胖子打趣道:“林江,你还真讲卫生,天天刷牙也不怕把牙刷掉了?”弟弟嘿嘿笑着,也不回答他。结果矮胖子突然真诚地说:“还别说,你还真有打扮的资本,如果有人捧你,你肯定能成为一个大明星。”弟弟只是把他的话当作笑话听,但当他在玻璃窗中看到自己的形象时,自己也不禁为之一振。那个影子虽然消瘦,但棱角分明,头发依旧湿漉漉的,却仍然掩饰不住自己那蓬勃的朝气。弟弟情不自禁地想到一个人——王微,她以同样真诚的口吻称赞过自己帅气!矮胖子在无意间说的一句话竟然勾起了弟弟诸多回忆。他想到了那个古怪精灵的女孩儿,还想到自己穿着新衣时的飒爽英姿。弟弟原以为所有这一切都已在他的记忆中消失的干干净净,但没想到只要稍有暗示,那么所有的场景都会在瞬间涌上他的脑海。弟弟突然很想见到那个女孩儿,他甚至连句正式告别的话都没说便在县城里消失了。弟弟无比强烈地想知道那个女孩儿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想到他吗?哪怕只是稍稍记得他一点点也好啊。弟弟知道,那个女孩儿也许是他永远无法靠近的,而且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并未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但现在他突然很想再度见到她,现在想来,她当初注视着自己的每一个眼神都充满关切,纯洁的没有任何杂质,甚至连她无理狡辩的行为现在都觉得是那样的可爱。弟弟莫名其妙地在想:如果周围有这样一个朋友该多好啊,许多压在内心深处的话语都可以向她纵情倾诉!也许真的见了她,弟弟会一句话也不敢说,但现在他却有着一种倾诉的强烈欲望。这个念头一动就再也压制不下来,一个星期之后,弟弟终于忍不住给那个女孩儿写了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弟弟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现状,特意强调了两点:一是自己在山西,是一个离迁安很远很远的地方;二是自己现在每个月能挣1500元,比在她老爸的工地上挣钱多多了。弟弟没有讲述自己的工作有多么劳累,他只想告诉那个女孩儿一些自己开心的事。弟弟心中明白,自己和那个女孩儿的地位是截然不同的,但他想告诉她自己现在很努力,没准将来能过上比她们更体面的生活呢!在信的结尾,弟弟忍不住写上了他最想说的话,那就是:如果我不给你写这封信,你还会记得我这个人吗?<br/><br/>那是一个黄昏,弟弟一个人走到院子的大门处,他想出去寄信,却不知道附近是否有邮局。看门的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并不想让弟弟出去,弟弟跟他一通解释,那个老人才给他放行,并告诉他出门后直接向前走一公里,到公路上向左拐,继续前行两公里会到一个小村落。在公路边第一家就是间小卖部,在那里能买到信封和邮票,然后把信交给他们就能直接寄走了。弟弟听的晕头转向,没办法只好叫上矮胖子共同走过去,在一个小时后终于找到了那间小卖部。<br/><br/>小卖部坐落在村口,显得孤零零的,但里面的人却热闹非凡。弟弟也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直接和老板买了一个信封和一张邮票,然后趴在柜台上认真地写上:河北省迁安县三中。弟弟并不知道王微在几班,于是径直写上“王微收”,又担心那么大的学校里有人和她重名,于是在信封的右下角补充道:林江寄。然后把信交给小卖部的老板,拉着矮胖子走了出来。<br/><br/>在门口,弟弟长长地出了口气,自觉做了一件很大的事。突然,他意外地听到有人在讲唐山话。他和矮胖子同时扭过头,发现小卖部门口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在打电话。在满耳都是外地口音的情况下能听到熟悉的乡音着实让弟弟兴奋起来,他对着那个女人投去友善的微笑。正巧那个女人同时抬头,当她的目光与弟弟的目光碰到一起时,她原本丰富的表情竟然在瞬间凝固了。</font></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nbsp;</p><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弟弟在她的注视下有些不自然,拉着矮胖子径直往回走。中年妇女盯着弟弟的背影独自发呆,任凭电话那头“喂喂”的叫个不停。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相象的人?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最后她确信这个人一定是曾和她共同生活过的那个孩子,也只有他才会长的和他父亲如此神似。她挂上电话,试探性地叫了声:“林海。”她声音不大,而且弟弟已经走出很远,但当他听到有人叫哥哥的名字还是迅速止住脚步,回头观望。<br/><br/>中年妇女紧走几步,跟了上来,她凝视着弟弟说:“林海,你怎么会在这里?”<br/><br/>弟弟疑惑地问她道:“你是谁?”<br/><br/>中年妇女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她说:“林海,你一点也不记得我了吗?”<br/><br/>弟弟摇摇头说:“阿姨,我不是林海,我是他弟弟,我叫林江。”<br/><br/>中年妇女有些意外,但很快回过神来,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哦,是林海的弟弟,弟弟都已经这么大了……”<br/><br/>弟弟茫然地问她道:“阿姨,你怎么会认识我哥哥?”<br/><br/>中年妇女凄然笑道:“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哥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话到嘴边,她突然想起林海对她充满仇视的目光,那种目光出自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眼里,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她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咽回肚里,只是淡淡地说:“我是你爸爸的同事,在你们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你们。”<br/><br/>弟弟对爸爸的同事并不感兴趣,而且在他的记忆中对这个女性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反而在与这样一个长辈的接触中他显得局促不安。弟弟礼节性地和她告辞道:“阿姨,我们要回厂子了,很高兴在这里遇见您。”说完,拉着矮胖子往回走。中年妇女没有说话,她看着弟弟渐渐走远的背影怅然若失。<br/><br/>她突然大声问道:“林江,你没有上学吗?”<br/><br/>弟弟回过头,说:“我已经上班了。”<br/><br/>中年妇女问道:“在什么厂子?”<br/><br/>弟弟说:“在铸造厂。”<br/><br/>中年妇女又问:“在哪个铸造厂?”<br/><br/>弟弟回答道:“沿着这条公路走,到第一个路口,沿着那条土路直接前行就到了。”<br/><br/>中年妇女点点头。<br/><br/>弟弟对她说:“阿姨,您忙,我走了。”<br/><br/>中年妇女依旧频频点头。弟弟转身,沿着公路向回走去。<br/><br/>在路上,矮胖子对弟弟说:“那个女的看样子很有钱,她手里有大哥大呢。”<br/><br/>弟弟说:“她有钱和我有什么关系啊。”<br/><br/>矮胖子说:“当然有关系,她是你爸爸的朋友啊,只要你求求她,没准她就能帮你。”<br/><br/>弟弟埋头走路,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br/><br/>矮胖子撇撇嘴说:“好个屁,这种活干一年要早死十年。”<br/><br/>弟弟不再说话,矮胖子自觉无趣,只好跟在弟弟身后。到了厂子,他们先去食堂,吃过饭后回到住处,眯上眼睛小憩一会儿。晚上八点,他们准时爬起来,直奔工地。忙碌一天的工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眼睛熬的通红,把湿透的衣服搭在肩头,有气无力地走了下来。弟弟他们刚上去,窑门便打开了,里面的热浪迎面扑来,弟弟觉得脑袋在瞬间膨胀起来。两个工人轮番往里添着焦碳,他们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红的扎眼,竟然浮现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弟弟他们像纵横沙场的战士一样冲了进去,抓起烫手的沙箱往外搬运。窑里空气污浊,持续高温,弟弟往返三五次就已大汗淋漓。粉尘和煤灰落在他的脸上,同汗水混在一起,那张原本英俊帅气的面庞被涂抹的一塌糊涂。弟弟喘着粗气,瞪大眼睛,鼓励自己一定要坚持下来。他觉得很热,又觉得很渴,他抓个空子跑了出去,打开水龙头,贪婪地喝着水。深秋的夜晚,自来水冰凉刺骨,弟弟仰着头,喉结涌动,似乎无论喝掉多少都不解渴。最后,弟弟站起身,小腿有些发软,凉水在肚子里呱呱直叫,他摇晃着走回窑里,继续搬运着沙箱。弟弟毕竟是个孩子,到后来终归是体力不支。他弯下腰,罄尽全力,将沙箱抱在怀里,上面的灰尘粘满他的衣服,但他终于还是把沙箱搬了起来。通往外面的不足十五米的路程对他来说如同炼狱,沙箱持续散热,而他肚子里却装满凉水,体内体外的巨大温差严重损害着弟弟的身体。当他们把这窑沙箱搬运完毕,弟弟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他的额头大滴大滴地淌着汗珠儿,身体却感到异常的寒冷。他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下来休息,却觉得头痛欲裂。弟弟默默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下来,千万不能倒下。在这样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病倒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他挣扎着站起来,再度来到水龙头旁,慢慢地喝着水,补充着身体流失的水分。他裹紧身上单薄的衣服,抬头看到团团繁星,他注视着北方,突然想到妈妈,自己不辞而别,妈妈该多么难过啊!他不敢继续想下去,那是一种钻入骨髓的痛!他站起身,向工人群中走去。在路上,他看到造型组的师傅在铸铁的沙箱框中填沙造型,几个人工作的那样惬意。弟弟真是羡慕的不得了,他暗想:有机会一定要和他们多多接近,等学会他们的手艺,自己就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了。在当时,能学一门技术成了弟弟最大的梦想。<br/><br/>他们稍事休息,又开始熔铁。直到把那些铁块丢到熔炉里,他们才得到一点略微宽松的时间。这些人纷纷挤在熔炉旁的角落,倒在稻草上,抓紧时间休息。但好多人刚刚进入梦乡,就听炉前工扯着嗓子喊:“下火了,下火了!”弟弟翻身爬起来,睁开惺忪的睡眼,抬着沙包走近熔炉,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白灿灿的铁水流到里面。此时,已值午夜,在冷风的吹拂下,人们体内仅存的力量也被激发出来。一个装满铁水的沙包至少要八十公斤,两个人抬在肩头还要注意平衡。弟弟和矮胖子配合的日渐默契起来,他们一路小跑,尽量节约着自己的体力。十二个小时,整整十二个小时,出窑、熔铁、浇注……一轮接一轮,机器在不停地运转,工人们拼着命才能赶上机器的节奏。漫长的一个晚上,他们只能短暂的休息一会儿,剩余的时间都处于高度紧张中。他们深知此项工作的危险性,硬如磐石的钢铁融化成水,在面前流动,稍有不甚,触到就是重伤,不要说是人的血肉之躯,就是铁丝放到里面也会慢慢融化。这些工人们只能加倍细心,相互提醒,万一觉得大脑混沌了就到一边用冷水冲头。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保障,他们在如此艰辛的工作过程中只能尽自己的努力爱惜自己的身体。人与人真是不同,有的人被风吹一下就会病倒,而有的人终日从事这种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却照样生命不息。但无论是多么强壮的人在这种工作的摧残下也会至少脱下一层皮。<br/><br/>到后半夜时,弟弟已经麻木了,他的思维似乎也凝固了,手中从事的一切劳动都出自本能。他的搭档在他耳边抱怨道:“兄弟,这1500块钱可真是血汗钱啊!”弟弟对他木然地笑着,惨淡的笑容让矮胖子看了都觉得恐怖。他们都在盼着天亮,只有天亮了他们才能逃过这一劫。弟弟在想,如果眼前有张床该多好啊,他真的不理解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要靠服安眠药才能入睡,不要说床了,就是眼前这硬邦邦的黄土地,如果老板肯让自己躺下,自己也会在一分钟内进入梦乡。<br/><br/>终于,天上闪烁的繁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地平线处射出清晨第一缕阳光。工人们见到了希望,原本僵硬的肢体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他们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这些人都没有表,他们对时间的概念只来自太阳的方位。当工头叫喊着收工时,这些人一阵兴奋,他们丢下手中的活,脸也不洗便冲进食堂。他们并不是急于吃饭,经过一夜的折磨,再好的饭菜也吃不出滋味。他们只是想早点吃过东西,然后躺到那张硬板床上美美地睡一觉。弟弟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但自己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行为了。他坚持到水龙头处洗手,然后去食堂。却不想矮胖子在半路杀出来,大声对他说:“林江,林江!”弟弟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很奇怪,问道:“什么事把你急成这个样子?”矮胖子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一脸兴奋,他说:“昨天,昨天你认识的那个女的来找你了,还开着车呢!”弟弟一下愣在那里,转而说:“就这点事啊,你看把你高兴的,至于吗?”矮胖子嘿嘿笑着,圆圆的脸上粘满乌黑的尘土,像个大煤球,只有眼睛忽闪忽闪的,才让人感到有些许的生气。弟弟向大门处走去,边走边对矮胖子说:“你看你的那张脸!”矮胖子也不反驳,呵呵的笑着,弟弟殊不知自己的脸更甚于此。<br/><br/>在大门口,弟弟果然见到了昨天那位阿姨。她穿着一件呢子大衣,身材颀高,正在打电话,给人的感觉真是雍容华贵、端庄典雅,她身边停着一辆乌黑锃亮的小轿车,更映衬的她气质非凡。当弟弟向她走来时,她竟然没有一点知觉,即使弟弟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她依然顾自的打着电话,而且很不礼貌地背对着弟弟。弟弟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想拂袖而去,但面前的阿姨又是自己的长辈。弟弟只好耐着性子叫她一声:“阿姨。”阿姨听到叫声,转过身,她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民工。弟弟的衣服上满是灰尘,蓬头垢面,同昨天她见到的那个精神帅气的小伙子简直是天渊之别。她张大嘴巴,结结巴巴地问:“你是林江?”弟弟顿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象,脸腾的红了,他紧张地用袖子擦擦脸,没成想涂抹的更加难看了。弟弟低着头说:“阿姨,是我,我,我刚从班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洗呢。”说完,头垂的更低了。阿姨顾不得听弟弟说什么,她一把拉过弟弟,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孩子,他虽然长了个大块头,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她无法想象这么大一个孩子居然会整夜整夜的不睡,在铸造厂里从事着如此繁重的体力劳动。她用手指擦了擦弟弟的眼皮,弟弟睁大眼睛,虽然充满了倦容,但那对眼睛还是闪闪发亮。阿姨看着看着,自己的眼睛竟然湿润了。她拼命地眨着眼睛,把已经流到眼眶里的泪水再度吞咽下去,她在商海奔波这么多年,早就从一个弱女子变成了女强人,她再也容不下自己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哪怕一点点脆弱。<br/><br/>弟弟能感受到这位阿姨情绪的跌宕起伏,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阿姨很快恢复常态,用一种不容质疑的口吻说:“你呀,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和我走,这个地方一分钟都不能呆了。”弟弟还要解释,但阿姨皱起眉头,把手一挥,说:“快去,我还有正事要办呢。”弟弟说不出话来,似乎自己再迟疑就是耽误她的时间了。矮胖子在一边很兴奋,他拉着弟弟返回住处,在路上,他龇牙咧嘴地对弟弟说:“兄弟,你要走运了。”弟弟心情复杂,所有的一切都显得过于离奇,就算她是爸爸的同事,她也没有必要对自己如此热情啊,只是昨天浮水相逢,她竟然今天早上就找到这里,而且还要带自己走,她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呢?弟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觉得眼前的人和事确实太离谱了。<br/><br/>弟弟把东西简单收拾一下,没两分钟便回到大门口。阿姨紧着催弟弟上车,但弟弟刚要出大门,那个看门的老头便冲了出来,死活不让弟弟走,任凭弟弟怎么解释也没有用。最后弟弟愤怒地对他说:“难道我卖给你们了吗?”那老头也不回答,只是抓住弟弟的袖子不放,弟弟使劲儿一甩胳膊,挣脱出来,但没容他出大门,从厂子里面窜出来四五个彪形大汉。在招工司机的率领下恶狠狠地向弟弟扑来。那司机抓住弟弟的衣领,咬着牙说:“你小子要去哪儿啊?”弟弟拼命地挣扎,说:“你放开我。”那个人却抓的更紧了。矮胖子在一边吓的说不出话来,里面的工友得到消息纷纷赶来。阿姨一直没有说话,她先是把这个院子打量一番,然后对着司机冷笑。司机被阿姨瞅的发毛,他松开揪着弟弟的手,向阿姨挑衅地问:“你傻乐什么?”阿姨把电话装到口袋里,慢条斯理地说:“要不要我给派出所或者工商局打个电话,请他们来解决解决纠纷?”司机穷横道:“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管,但你要想把他领走就必须先把路费交上,我们不能白白地把他给你拉过来。”阿姨不动声色,她掏出电话,一字一顿地说:“好,我现在就给派出所打电话,你等着!”司机两眼冒火,他穷凶极恶地想冲上来。正在这时,王厂长从里面跑来,问明经过后他匆忙打圆场道:“嗨,不就芝麻大点事嘛!还至于找派出所?人你领走吧,就当我们送你个人情。”阿姨脸上露出笑容,她招呼弟弟上车,然后漫不经心地对王厂长说:“你是这里管事的吧,你也该好好治理治理你的厂子了,别老把我们工地上的钢筋当废铁收,我看这十里八村的小偷都是靠你这个厂子养活着呢!”王厂长被说的面色通红,嘴里说不出来,当阿姨要进车时,他突然醒过味儿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阿姨,问:“你就是孟唯华?”阿姨点点头,没有说话,钻进汽车,对驾驶员说:“回家。”驾驶员一踩油门,小轿车尾部扬起一路灰尘,飞也似的跑掉了。<br/><br/>王厂长看着小车消失在土路中,回头对围观的工人说:“都去休息吧,晚上还要干活,注意身体。”说完,转身离开。工人们面面相觑,一脸狐疑。</font></span><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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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4 17:37:00 | 显示全部楼层
<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弟弟打量车内,宽松而整洁,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驾驶座上竟然坐着一个女孩儿。她梳着披肩长发,正在专注地开车。弟弟在反光镜里瞧见她的面容,眼角眉梢同阿姨颇有几份神似。<br/><br/>几分钟后,驶上公路,女孩儿扭头对阿姨说:“姑姑,你看那厂长,跟个土包子似的。”<br/><br/>阿姨闭目养神,随口道:“看他也没两钱儿。”弟弟跟着说:“他是捡破烂出身。”<br/><br/>女孩儿咯咯笑个不停,肩头也在微微地颤动,说:“原来是个破烂王啊。”<br/><br/>弟弟反问道:“破烂王有什么不好吗?”<br/><br/>女孩儿不再说话,阿姨附和弟弟道:“林江说的对,破烂王也没什么不好的。”<br/><br/>女儿嘟着嘴说:“这么快就和外人一心了,我也没说他什么不好啊。”<br/><br/>阿姨笑了,伸手抚摩着女孩儿的长发。<br/><br/>最后,他们在一片喧嚣的工地停下来。弟弟下车,看到这里热闹非凡:三辆挖掘机疯狂的吼叫着,一辆辆东风车满载着土方来来往往。戴着安全帽的工人见了阿姨都热情地打着招呼,阿姨满意地点着头,带着弟弟和那女孩儿向高地走去。那里坐落着成排的板房,整齐划一,如同一个生活小区。他们进入中间最大的房子。外面看起来简单朴素,里面布置的却非常温馨。靠边摆着两张床,前面冰箱、彩电、洗衣机等各类电器一应俱全。外面秋风萧瑟,里面温暖如春。<br/><br/>弟弟站在屋子中间,目不暇接。<br/><br/>女孩儿递给他一把椅子,说:“我去给你打水,先洗洗脸吧。”弟弟点点头。<br/><br/>阿姨却说:“叶子,不用了,直接让他洗个澡吧。”<br/><br/>弟弟讷讷地说:“这里有澡堂子吗?”<br/><br/>阿姨笑着说:“这荒郊野外的哪有澡堂子啊,你就在屋子里洗,我们在外面等你。”阿姨指着门口的水桶,对弟弟说:“你,跟叶子去打水。”<br/><br/>叶子听了,走在前面,弟弟拎上水桶,跟了出去。走出去十多米,他看到一只巨大的水柜。弟弟在那里接了满满一桶水,拎回房间。进了屋子,阿姨打开一只大功率的电炉子,没一会儿,水热了。她找来一只大个儿木盆,笑着对弟弟说:“你自己忙活吧,洗干净点。”说完,带着叶子走了出去。弟弟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洗澡了,浑身上下充满了汗味。他脱掉衣服,泡在大盆里,觉得每个毛孔都显得轻松而惬意。他慢慢地洗着,水凉了就再加点热水,直到皮肤被泡的泛白,他才恋恋不舍地起来。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服,然后打开门。阿姨和叶子站在门口,异口同声地问他道:“一个澡洗了这么长时间?”弟弟嘿嘿笑着。叶子穿的单薄,在外面觉得有些凉,她跑进屋子,看着弟弟的洗澡水,哧哧直笑,她狡黠地对弟弟说:“你真厉害,这点洗澡水够苗二亩菜地了。” 弟弟傻傻地看着她,不知其所以然。阿姨笑着说:“林江真憨,那个鬼丫头在笑话你的洗澡水脏呢。”弟弟的脸顿时红到耳根。叶子却毫无知觉,她看着弟弟,对阿姨说:“姑姑,你看他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阿姨盯着弟弟,黯然地说:“这孩子,长的和他爸爸几乎一模一样。”提到爸爸,弟弟不再说话,房间里突然变的沉闷起来。<br/><br/>过了一会儿,阿姨问弟弟道:“早上还没吃饭吧?”弟弟点点头,阿姨赶忙说:“你看,我把这正事反而给忘了,吃饭要紧,走,我带你去食堂。”叶子说:“姑姑,我去上班了,有事你再呼我吧。”阿姨嘴里答应着,等走出门,她又特意关照道:“你开车慢着点,别老跟个假小子似的。”叶子咯咯笑着,飞也似的跑掉了。<br/><br/>弟弟随阿姨来到食堂,大师傅跟了过来,笑着对阿姨说:“孟总,您要吃点什么?”阿姨随口点了几道菜,大师傅记下后跑到操作间去了。<br/><br/>阿姨坐在椅子上,脸上显露出淡淡的笑容,但给弟弟的感觉还是不怒自威。弟弟偷眼打量阿姨,她衣着得体,面色白皙,头发也梳理的整整齐齐,虽然身在如此简陋的工地,她还是显得那样气质不俗。<br/><br/>阿姨问弟弟:“你妈妈现在还好吗?”<br/><br/>提到妈妈,弟弟鼻子一酸,但出于礼节,他还是说了个善意的谎言,道:“我妈妈挺好的。”<br/><br/>阿姨似乎没有留意到弟弟的表情,她低下头,若有所思,道:“那就好,那就好。”<br/><br/>弟弟有点坐立不安,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阿姨又问:“林海呢,他也上班了吗?”<br/><br/>说到我,弟弟顿时骄傲起来,他扬眉吐气地对阿姨说:“我大哥考上大学啦!”<br/><br/>阿姨听了,也兴奋起来,她问弟弟道:“是吗?什么时候考上的,在什么学校?”<br/><br/>弟弟说:“今年刚刚考上的,在吉林大学,是学律师的。”<br/><br/>阿姨连声说:“好,好,林海这孩子有志气,有志气!”<br/><br/>弟弟看着阿姨,脸上满是炫耀的表情。<br/><br/>阿姨突然问弟弟道:“那你怎么不好好上学?要向你哥哥学习才对啊。”<br/><br/>说到自己,弟弟高昂的头立刻垂了下来,他讷讷地说:“我学习不好。”<br/><br/>阿姨依旧沉浸在我考上大学的喜悦中,她说:“你爸爸生前就特好强,他的儿子也一定会争气,你和林海都是好样的。”<br/><br/>弟弟默默无语。<br/><br/>阿姨发现弟弟神态异常,忙转移话题。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慢慢的,弟弟发现眼前这位阿姨原来是如此的和蔼可亲。最后,大师傅把菜端了上来,一份水煮肉,一碗红烧肉,一盘醋溜土豆丝,一屉热气腾腾的小笼蒸包。阿姨对弟弟说:“快吃,能吃多少吃多少。”弟弟还要谦让,阿姨笑着说:“我们早就吃过了,你吃你自己的。”弟弟不再客气,放开肚量吞吃起来。经过一夜的工作,弟弟的体能几乎被消耗殆尽,刚才洗了个热水澡,似乎所有的困意都被暂时性地抛开了。他看到眼前的美食,口水几乎要流出来。虽然在铸造厂每天都能吃到肉,但那种大锅饭的味道哪有这些小炒做的精美啊。弟弟抄起筷子,畅快淋漓地吃着。特别是红烧肉,闷的恰倒好处,肥瘦结合,真是色香味俱全。他将肉夹到嘴里,几乎不用咀嚼,此时的喉咙也变的异常光滑,所有的食物都无比轻松地滑到了肠胃里。弟弟吃的满头大汗,没多久,桌子上的饭菜被他消灭的一干二净。阿姨有些吃惊,问弟弟要不要加菜。弟弟打着饱嗝,连声说不要了。看的阿姨笑容满面,她将大师傅叫过来,让他们做一碗鸡蛋汤。弟弟急忙摆手,阿姨却笑着说:“没关系,反正这食堂也是咱们自己家开的。”弟弟喝过一碗香喷喷的鸡蛋汤,整个身体都舒畅起来。他随着阿姨走回住处,困意渐渐涌上心头。阿姨体谅地说:“你先睡会吧。”弟弟点点头,就在阿姨的床上躺了下来。阿姨帮他盖上被子,弟弟真是受宠若惊。阿姨退出房间,弟弟一个人再度打量这间屋子,布局合理,美观大方,里面的每一样小饰品摆放的位置都与众不同,显示着女主人独特的品位。<br/><br/>一觉醒来,天已大黑。弟弟睁开朦胧的睡眼,发现阿姨和叶子正坐在床边小声地聊天。弟弟赶忙从床上爬起来,阿姨递给他一件外套,叶子则笑着说:“你可真能睡。”弟弟不好意思地笑了。洗过脸,阿姨叫着他去食堂,三个人点了一桌子菜,两位女士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尝了尝,其余的食物全被弟弟塞进嘴里,咽到肚中,他那惊人的饭量让两位女士啧啧称奇。从食堂回来,阿姨把他领到旁边的一间小屋,里面摆了一张床,上面铺着崭新的被褥,洗漱用品一应俱全。阿姨对他说:“这就是你的宿舍,我看你还是困,今天就早点睡吧。”弟弟吃饱喝足,不停地打着呵欠,他发现这觉真是越睡越多,现在好像怎么睡都睡不醒了。弟弟和阿姨告辞,关上门,洗漱完毕,继续蒙头大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br/><br/>弟弟醒来后看见窗外天已大亮,不禁为自己的嗜睡而懊恼不已。他匆匆爬起来,洗脸梳过头,小跑着来到阿姨的宿舍。他敲敲门,没有人应声,倒是门自己开了。他走进去,发现阿姨不在,听到工地上传来阵阵喧嚣声,此时,工人们正干的热火朝天。弟弟在阿姨宿舍里急的团团转,暗自责骂自己不争气。<br/><br/>正在这时,阿姨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她站在弟弟背后,弟弟回头,吓了一跳。<br/><br/>阿姨笑眯眯地对他说:“看样子昨晚睡的不错啊。”<br/><br/>弟弟还没说话,脸先红了。阿姨看出弟弟有些不自然,忙说:“你现在年青,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觉就多,没什么不好意思的。”<br/><br/>弟弟憨憨地笑着,他对眼前的阿姨印象逐渐好了起来,觉得她是那样值得亲近,就像是自己的亲人一样。<br/><br/>阿姨说:“走吧,去吃你的早餐。”<br/><br/>弟弟摇摇头说:“阿姨,我不饿。”他说的是实话,昨天吞咽下的食物确实还没有消化干净。阿姨却不容分说,径直将他拉到食堂。在那里,弟弟又喝了两碗粥,吃了一张饼。随后跟着阿姨再度回到宿舍。在路上,弟弟感觉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自己的身体格外轻松,走起路来虎虎生风。<br/><br/>在宿舍,弟弟迫不及待地对阿姨说:“阿姨,让我上工地干活吧。”<br/><br/>阿姨笑着说:“好好呆着吧,工地上的活哪是你们这些孩子干得了的。”<br/><br/>弟弟说:“我能干,什么活我都能干,我以前就在工地上干过活。”<br/><br/>阿姨依旧满脸笑容,问弟弟道:“你在工地上干过什么活?”<br/><br/>弟弟自豪地说:“我干过钢筋工,最后还被升为大工了呢。”<br/><br/>阿姨的心一颤,表情顿时沉重起来,她说:“你爸爸原来就是我们公司最出色的钢筋工。”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忧伤。<br/><br/>弟弟没有留意到阿姨情感微妙的变化,他还是急切地说:“阿姨,我能干好。”<br/><br/>阿姨抬起头,对弟弟说:“好,我会给你安排工作的,但这两天你要好好休息。”<br/><br/>弟弟腾地站起身,他对阿姨说:“阿姨,让我现在就去吧,我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说完,他攥起拳头,骨头节咯吱咯吱直响。<br/><br/>阿姨笑了,笑的很开心,她说:“好,我带你去工地上走走。”<br/><br/>在工地上,弟弟看到一派繁忙的景象。他和阿姨站在高地,看着下面几百名建筑工人在修路和架设桥梁。他们都戴着安全帽,穿着统一的制服,来去匆匆,但紧张而有序。阿姨问弟弟:“你看,那些活中你能干哪一种?”弟弟不假思考地说:“他们能干的我都能干。”阿姨满意地点点头。在这里,数十辆大型卡车一路轰鸣,卷着风尘,拉着土方,耀武扬威地来来往往。阿姨把弟弟领到一间板房里,一个人胖乎乎的小伙子坐在里面,正隔着窗户数着往来的车辆。<br/><br/>他见阿姨进来,赶紧站起身,叫道:“姑姑。”<br/><br/>阿姨掸着身上的灰尘,对他说:“小虎,把活交给林江,你可以去开车了。”<br/><br/>小伙子一听,兴奋地跳起来,抓住阿姨连声叫道:“太好了,姑姑,你真是我的好姑姑!”说完,感激地看着弟弟。<br/><br/>阿姨嗔怪道:“都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还跟个孩子似的。”<br/><br/>小伙子笑的合不拢嘴,紧着问阿姨:“姑姑,我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开车了?”<br/><br/>阿姨说:“是,快去吧,不过你要跟在你姐姐后面,听她话,要不然明天我就吊销你的驾驶证。”<br/><br/>小虎连声答应,也不等姑姑说话,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br/><br/>姑姑看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回过头来对弟弟说:“你现在每天就在这儿数着来往的车辆,每过一辆拉土方的车你给司机一张凭证,千万不要弄错了,月底他们就是依据这个凭证到咱们公司财务领工资。”这项工作本来就非常简单,弟弟一听就明白了。这时,阿姨的电话突然响起,她接完电话,对弟弟说:“你开始上班吧,我有事先回去了。”弟弟把阿姨送到门外,开始投入到这份新的工作中去。这项工作实在是太轻松了,弟弟一坐就是一个小时,他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头儿,忍不住站起身做了两个“伸展运动”。突然,一辆大货车疯狂地驶了过来,在路上七扭八歪,把弟弟吓了一跳,但见它终归还是在窗户面前停了下来。弟弟刚坐到椅子上,就见驾驶员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叫着弟弟的名字:“林江,林江……”弟弟抬头,发现竟然是刚刚跑出去的小虎。他手握方向盘,一脸得意。弟弟朝他友好地笑着,递给他一张凭证。就在此时,后面传来一阵叫声:“小虎,小虎,你慢着点。”小虎收起凭证,扭过头,往回看了一眼,脚踩油门,飞也似的跑掉了。弟弟还未回过神来,第二辆货车已经稳稳地停在窗前。弟弟抬头,发现驾驶室里坐着的竟然是叶子。叶子戴着一顶小红帽,把头发裹在里面,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坐在宽大的椅子上颇为神气。弟弟羡慕地看着她,递给她一张凭证。叶子小心地收起来,对着弟弟微微一笑,开车去追小虎了。<br/><br/>弟弟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有些失神。他在想,如果自己能像他们那样开上车,在外面自由地驰骋该有多好啊!但弟弟也知道,这些他都只能在脑子里想一想,阿姨能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他,给他找这么一份轻松的工作就已经是自己最大的幸运了。他从心眼儿里感激这位阿姨,暗自发誓一定要把本职工作做好。中午的时候,有人给他送饭,他一边吃一边数着车,吃饭工作两不误。下午的时间也很快过去了,叶子的车总是跟在小虎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跑了十几趟。慢慢地,弟弟发现小虎的驾驶技术堪称一流,并不比他姐姐差,只是刚刚上车,他兴奋的有些过头,特别是在弟弟面前驶过时,总有些炫耀的成分,车子开的就离谱了。天渐渐暗下来,车辆逐渐少。弟弟打开灯,光线昏暗。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看着窗外茫茫夜色,心中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最后,他确信再没有车来了,站起身,准备锁门回宿舍。就在这时,一柱耀眼的强光照了过来,汽车的马达声由远及近。弟弟重新坐回椅子,一辆车停了下来。弟弟抬头观望,是叶子。她接过弟弟递来的凭证,然后对弟弟招手说:“林江,走,回去了。我带你!”弟弟一听能坐车,高兴的不得了,收拾完东西,锁上门,跑到货车下面。叶子打开车门,弟弟吃力地爬上去,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兴奋地左右观望。叶子笑呵呵地瞧着他,也不说话,转动方向盘,向宿舍的方向开去。弟弟看看叶子,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儿,开起车来是那样的沉稳,她身体笔直,目视前方,四肢配合的自然而协调。弟弟有一种冲动,如果自己能坐到驾驶员的位置上该有多么的神气啊。<br/><br/>回到宿舍,下了车,弟弟发现阿姨和小虎正在门口等着他们。他们洗过脸,四个人一起去吃饭。在饭桌上,小虎也没个老实气,讲起自己开车的经历,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在阿姨再三催促下,他方才集中精力吃两口饭,但没一会儿又喋喋不休地讲述起来。弟弟看着他们,感慨万分,在这样一个荒郊野外,他们三个人却营造出一个无比温馨的家庭氛围。这样的氛围是弟弟久违了的,看似平常,却足以让弟弟羡慕的掉下眼泪。弟弟知道,阿姨没有把他当外人,叫上他一起吃饭就是最好的证明。但弟弟也深知,人家毕竟是一家人,而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是外人。阿姨只是爸爸的同事,她对自己所有的照顾都源自她对爸爸的情谊。这种家的感觉,只有在和妈妈与哥哥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体会的到。无论阿姨怎么去营造,弟弟总是觉得和阿姨他们有一种天然的隔阂。想着想着,弟弟感到特别难过,再好的饭菜都勾不起他的食欲,他看着小虎那幸福的表情竟然有一种落泪的冲动。他第一次想:如果爸爸在世该多好啊,自己一家四口,晚饭的时候其乐融融,只要有这种亲情相伴,那就是最大的幸福!一个家庭完整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一个残缺家庭孩子对家的渴望。在别人眼里天经地义的亲情对这些缺爹少娘的孩子来说竟然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无数次见到自己的朋友在爸爸面前撒娇,但每次都会勾起我无尽的伤痛,弟弟当时的心情也大抵如此。他埋头吃饭,眼泪悄然划落,掉在碗里,随着米饭被弟弟吞到肚子里。他开始疯狂地想妈妈,想爸爸,想哥哥。他第一次想多知道些爸爸的故事,爸爸去世的时候他只有八岁,关于爸爸的一切记忆都是那样的模糊。<br/><br/>晚饭过后,他随着阿姨他们在外面散步。一弯月牙挂在天边,月牙周遍散落着团团繁星。夜黑洞洞的,秋风瑟瑟,脚下的落叶发出哗哗的声响。阿姨似乎也心事重重,走了一会儿,她带着三个孩子回到住处。小虎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视,叶子则在自己床上支起书桌,摊开了书本。阿姨把弟弟叫在身边,问着我们家里的情况。<br/><br/>他们聊了一会儿,弟弟突然问:“阿姨,您认识我爸的时间长吗?”<br/><br/>阿姨被问的一愣,随即回答道:“应该算是长吧。”<br/><br/>弟弟又问:“那您肯定了解我爸,对吗?”<br/><br/>阿姨脸上闪过一丝凄凉的表情,她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br/><br/>弟弟追问道:“阿姨,您跟我说说我爸的事情,好吗?”<br/><br/>阿姨的眼圈发红,她扭过头,做出不经意的样子,悄悄抹掉眼中的泪水。<br/><br/>弟弟催促道:“阿姨,你说说,好吗?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去世了。”<br/><br/>阿姨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出来,弟弟很吃惊,阿姨用手抚着他的头,强忍住悲伤说:“你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哥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在这种悲情氛围的感染下,弟弟的眼泪也在眼圈里打转。阿姨生怕小虎他们看到自己落泪,于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说:“你爸是一个非常好强的人,心地善良,勤奋上进,是一个值得人信赖的男子汉。”<br/><br/>弟弟盯着阿姨,他相信阿姨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爸爸在他心中的形象逐渐高大起来。阿姨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了。她说:“我是在唐山认识你爸的,那时你爸爸是我们公司钢筋工的负责人,我是医疗室的大夫。你爸他们的宿舍和我们的宿舍兼医疗室离的很近,所以接触较多。最初,你爸给我们的感觉就是不苟言笑,每天除了工作就是看书,晚上一两点钟他宿舍的灯还经常亮着。那时他的勤奋是全公司都有名的,他手上的活儿也好,不要说他自己,就是他带出来的徒弟都是各个工地上的抢手货。我第一次和你爸爸直接打交道是因为他在工地上受了点轻伤,他每天下午都来我这里打针,慢慢地我们就熟悉起来。当初全工地就我们医疗室的医生护士是女同志,所以那些男同志经常跑我们这里来插科打诨,在嘴皮子上占小姑娘们的便宜。但只要你爸在我们房间里呆着,那些毛头小伙子们就绝对不敢来,所以我们全医疗室的人都特敬重你爸。而且你爸爸长的很高,大概一米八多,他又当过兵,真是站如松坐如钟,虽然三十多岁的人,但却是我们这些医生护士谈论的热点。熟悉起来后,我们发现你爸爸一点也不呆板,他说的一些笑话经常会把我们笑的前仰后合。不知不觉中,你爸爸成了我们医疗室的保护神……”<br/><br/>阿姨说着说着,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段日子,她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表情。但她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是不能对弟弟讲的,她只是笼统地对弟弟说:“你爸爸非常出色,每个见过他的人都会过目不忘,他不仅勤奋,而且聪明,那是一个几乎没有任何缺陷的人……”<br/><br/>弟弟认真地听着,随着阿姨的描述,在他心中树立起一个近乎完美的形象。弟弟也愿意相信阿姨说的每一句话,他在想,如果爸爸现在还活着,我们的生活该多么美好啊!突然,他想到爸爸最终还是和妈妈离婚了,而且爸爸只带走了哥哥,无情地抛弃了自己和妈妈。他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在突然之间对爸爸充满了愤恨。阿姨留意到弟弟表情的变化,她问弟弟道:“你怎么了?”弟弟脱口而出道:“爸爸根本不好,他后来不要我和妈妈了。”说完,咽喉哽咽,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br/><br/>阿姨像受了重大刺激,再也不说话,弟弟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滴落,其中对爸爸的爱和恨全部交织在一起,弟弟心乱如麻,他无声的哭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阿姨凝视着弟弟,悄声问:“你恨那个后来和你爸爸生活在一起的人吗?”弟弟擦掉泪水,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恨,我恨死她了,她不仅夺走了我的爸爸,更毁了我们全家的幸福!”</fon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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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4 17: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阿姨登时呆在椅子上,而弟弟继续抹着眼泪,沉浸在往事带给他的巨大痛苦中。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发现阿姨的神态不对,于是问道:“阿姨,您怎么了?”阿姨刚刚回过神来,她似乎非常难受,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她拍拍弟弟的肩膀说:“太晚了,快回去睡觉吧。”弟弟点点头,走回自己的宿舍。<br/><br/>阿姨坐在床头,拿起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弟弟充满憎恶的表情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让她心乱如麻,刚才他们之间短暂的谈话再度将她带回过去。<br/><br/>她父亲曾开过药材铺,解放后,又进入医院,成了一位老中医,可谓家境殷实。父母二人共养育八个子女,她是老小,自幼集万般宠爱于一身,是家中不折不扣的小太阳。在三年自然灾害中她度过了自己的童年,但从未受过任何委屈,无论做什么都一帆风顺。幸运之神一直伴随她走到1979年。那一年,我们国家恢复了中断多年的高考制度,她也投入到这项残酷的竞争中来。当时她已经高中毕业两年了,在一个造反有理的年代,她高中生活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参加政治运动,学习上自然是一塌糊涂,因此不得不去上补习班。而就在补习班,她认识了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孩儿,戴一副眼睛,目光深邃。他们一见钟情,在高考的征程中一直互相支持,互相鼓励。但那段日子对他们来说布满荆棘,两人连考三次不第,最后那个男孩儿简直要疯掉了。在最困难的日子里,她给予了他最无私的帮助,无论是物质上还是情感上她都倾其所有,全力地支持着他。第四年,男孩儿终于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学,而她依旧落榜了,但她由衷地为他高兴,他考上了和自己考上又有什么区别呢?当她恋恋不舍地在车站将他送走,男孩儿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我会等你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她拼命地点着头,眼里荡漾着幸福的泪花。那时的她对未来充满憧憬,她坚信只要自己考上大学就一定能幸福地和他在一起。然而,当她在极度疲惫中再度补习一年,却等来一个让她心碎的结局。她考上了那个男儿所在的大学,却在录取通知书到来之前先收到了他的绝情信。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信上的笔迹千真万确,让她无比熟悉。她无法理解三年的感情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时间居然会如此迅速的改变一个人的情感。他们一起走过了最为苦难的日子,却在黎明即将到来之前分手了,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结局更让人痛苦的呢?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水米未进。当哥哥在情急之下踢开房门,只见一向乐观豁达的妹妹目光凝滞,泪流满面。谁也想不到,在短短三天的时间里,她竟然患上了神经性疾病。她没有去上学,对一个痴情的女人来讲,爱情远比前途更为重要。她在家中呆了三年,父亲为她精心调理,然而心理上的疾病很难得以根治,但她总算有勇气去重新面对生活了。俗话说久病成医,更何况她还有一个老中医的爸爸,最后,她也迈入这个行当,背起了药箱。<br/><br/>她进了首钢的一家企业,也就是爸爸所在的那家建筑安装公司。但直到他们被同时调到唐山上班,两人依旧素昧平生。正如阿姨对弟弟所说,她和爸爸的相识很平淡,谁也没有想到如此平淡的相识在日后的接触中竟然撞击出爱情的火花。那个时候,阿姨已经三十四岁了。她没有一个固定的家,在一个男性占绝大多数的工地里,她难免会成为他人议论的焦点。有意无意中,那些男人总会在生活上给她带来诸多的不便。她也想过结婚,但初恋的失败使她在很长时间里对情感充满了恐惧。她不知道该相信谁,而且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女人在当时显得还很另类。是爸爸的出现使她生活重现亮色。眼前这个男人身材魁梧,举止得当,在尊重阿姨的同时也赢得了阿姨对他的信赖。在和爸爸短暂的接触中,阿姨莫名其妙地被这个已婚男人吸引了。她觉得这个成熟稳重、勤奋上进的男人对她充满了吸引力,甚至他只需对自己微微一笑都让她心动不已。八十年代末,是一个崇尚个人自由的年代,当时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现在都八十年代了”。女人可以染头发,小伙儿可以留辫子,街头的小青年一个个打扮的流里流气,戴墨镜,穿喇叭筒,甚至连脚上趿拉的鞋子都不让它们一个颜色,似乎以前所有不能被人们理解与接受的事物现在都变的稀松平常了。在那样一个氛围的感染下,人们普遍漠视了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而是片面地强调要将自己从生活的负荷中解放出来。阿姨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还是像一个十八岁的姑娘那样敢恨敢爱。她认准自己喜欢的人后便开始了疯狂的追求,她是一个聪明的人,而聪明的人总是能杀人于无形。她从未对爸爸表白过什么,但她总是能让爸爸见到她闪光的一面。在爸爸自学的过程中,她同爸爸一起看书,经常在深夜找爸爸探讨问题,两人偶尔也会因为彼此理解的不同而展开激烈的争论。由专业知识到人生哲理,慢慢的,两个人无话不谈。文化真的很可怕,爸爸渐渐喜欢上和阿姨在一起,因为他觉得只有她才能真正听懂他内心的声音。似乎阿姨并没有刻意的去追求,爸爸便成了感情上的俘虏。他在那次致命的冲动过后,陷入了深深的矛盾汇中。一个是和他十几年相濡与沫的结发之妻,另一个则是能在更深层次和他交流的志同道合的追求者。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总之是自己铸下大错。他明白,只要突破了道德的底线,就注定要承担双重的责任。最后,他做出了痛苦的选择,虽然他离开了妈妈,但只要他活一天,他就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曾无比打动他的女人。没有谁能分担他的痛苦,如果一个人不能做到真正的冷血,那么就绝对不要在感情上做任何出格的事,否则最后受折磨的只能是你自己。爸爸离婚后一直精神恍惚,他永远也摆脱不掉自己给自己套上的道德枷锁,直到他在工地出事,当电流穿过他身体的瞬间,他所有的愧疚和自责都随着他的生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了。<br/><br/>爸爸的去世对阿姨打击之大无以言表,那是她第一次婚姻,但只持续了不到一年。同爸爸结婚之后,她那颗原本消沉的心重新振奋起来,她对自己今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她生性喜欢冒险,在她的怂恿下,爸爸辞掉了本职工作,他们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打算在唐山处理完手上的事务就去秦皇岛,在那里他们已经承包下了一个工程,他们暗自算过,这一笔生意下来,他们至少能净赚三十万。在爸爸月工资只有三百块钱的时候,三十万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爸爸当时已经拿下了工程师资格证书,他们甚至不需亲自劳动,只要把那个证书借给别人就能按月收钱。所有的设想都伴随着爸爸的去世而破灭了。阿姨在家人的照顾下,处理完爸爸的后事,她的眼睛已经肿成一条线,大脑里更是一片空白。爸爸已不是他们公司的职工,他是在辞职申请被批准后的第三天出事的。公司只是象征性地给了八千块钱,作为死亡补偿金,至于补偿哪些内容则没有任何说明。阿姨把这笔钱收起来,存到银行里,她不想再见到这笔钱,这是爸爸卖命的钱啊。当妈妈找到她,要接我回家时,阿姨曾把那个存折拿出来要交给妈妈,当妈妈听说了这钱的来历,泪如泉涌,无论阿姨怎么往她口袋里塞,妈妈都想尽一切办法将它推开。阿姨掉着眼泪说:“大姐,我对不起你,可是你带着两个孩子会比我更需要钱啊。”妈妈看着那个存折,似乎又见到了爸爸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她的眼泪源源不断地往下淌,她抽泣着,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断断续续地,阿姨逐渐听懂妈妈的意思:这钱应该是你的,我不能拿,我有能力养活我的两个孩子,你也不要太难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阿姨盯着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妇女,特别是当妈妈不停地抹着眼睛里的泪水,她能感觉到妈妈对爸爸发自肺腑的真情。她说不出话来,任凭妈妈将我领走,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的心里产生了深深的自责,她由衷地感觉到就是她破坏了一个完整的家庭,虽然她得到了爸爸,但她无法完整地得到爸爸的心!爸爸从遥远的东北来找妈妈,妈妈在爸爸可能终生残废的情况下一如既往地照顾着爸爸。两个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一起,而且他们已经一起走过了最为艰辛的岁月,如今他们凭借着自己的努力靠近了幸福的边缘。或许,他们本来就是幸福的,他们只是在追求着更大的幸福,他们盖起了自己的小窝,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想一想将来,幸福的生活是多么值得期待啊。然后就是她的出现,使一个原本无限温馨的家庭破碎了。在这当中,自然有父亲的原因,但阿姨的强行介入却是直接的导火索啊!无论如何,她所扮演的都是一个并不光彩的角色。阿姨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宿命论。生活有的时候是多么的相似啊,曾与她患难与共的男友被别人抢走,如今她又夺走了与另外一个女人患难与共的丈夫。她饱尝了受害者的伤痛,却并没有体味到胜利者的幸福。故人西去,留给她的只是排遣不尽的忧伤。<br/><br/>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初,爸爸去世后,他们与秦皇岛某公司的建筑工程合同陷入了僵局。谁也想不到,阿姨,一个弱女子,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她咬牙卖掉房子,拿着爸爸的建筑师资格证书,带着爸爸的那群徒弟,几年下来竟然也把工程做了下来。再后来,阿姨自己也拿到了那种资格证书,注册了自己的建筑公司,手下有几百个工人。慢慢地,她又组织了车队,购置了挖掘机,公司的规模越来越大,财富像滚雪球一样积累起来。她赶上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年代初那段创业的黄金时段,从国有企业中走出去,闯出了一片自己的天空。也许,在别人眼里,她是众人羡慕的对像,但她内心的孤独与迷茫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金钱与财富永远都无法填充一个人空虚的心灵,整日在纸醉金迷中与人逢场作戏更使她体会到人性的虚伪与冷漠。她注定就是一个孤独的人,在情感的世界中,她早已心灰意冷。现在慰藉她心灵的只是三哥的两个孩子。三哥当初上山下乡的时候去了农村,后来在一个小山沟里安家落户。那里贫穷而偏僻,两个孩子又不爱学习,后来干脆都送到她的公司里。她也乐得接受,她本来就没有一个家,而总是随着自己的建筑公司四处飘荡,有两个孩子在身边反而增加了诸多乐趣。<br/><br/>生活是什么?阿姨自己也并不清楚,她也不想过多地考虑这些虚无的东西,她只是想多赚钱,此时,似乎赚钱成了她唯一的目的。也许她偶尔想到过林海,但她一定不曾想过会见到林江,这个孩子和他爸爸长的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他的出现勾起了她脑海中尘封已久的记忆,只要看看这个孩子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孤儿寡母生活的有多么艰辛。阿姨希望自己能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他们度过难关,但她又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角色介入他们的生活。当她问弟弟是否恨那个女人时,她对弟弟即将给出的答案心知肚明,但当弟弟真正说出来时,她还是被深深地触动了。<br/><br/>在后来的日子里,弟弟体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活。他每天只是坐在房间里数汽车,但月底时阿姨竟然塞给他一千块钱。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觉得这钱就像大风刮来的那么容易。叶子和小虎的工资与自己一样,而那两个孩子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小虎拿到钱,叫弟弟去镇上的小饭馆吃饭。弟弟疑惑不解,问道:“为什么要出去吃?”小虎说:“食堂的饭我都吃腻了。”弟弟听了,觉得匪夷所思,在他印象中,食堂的伙食简直棒极了,这一个月来,他的身体已经微微发福。他没有和小虎出去,他知道自己家境贫寒,要懂得默守清贫。而现在的日子已经让他非常非常满足了。<br/><br/>从第二个月起,他经常在下班后磨着叶子教他开车,而叶子也好为人师,把她的技术毫无保留地传给了弟弟。那段日子,弟弟像着了魔一样,只要上了车,整个人便兴奋起来。正所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没多久,他就已经能独自开车上路了。阿姨知道此事后并未责怪叶子,她更乐于看到孩子们的点滴进步,只是嘱咐弟弟道:“没证的时候开车要小心,等你拿到驾驶证,也去车队开车吧。”弟弟看着阿姨,感激地点着头,那时的他对未来充满了希冀与憧憬。他在工作上恪尽职守,渐渐赢得了阿姨的信赖。他先被调去过磅,后来又负责建筑队的食品采购,手中掌握着一定的财权,成了阿姨的心腹。弟弟在钱上总是很小心,从未出过一点差错。他每天在附近的市场转悠,后来才明白,原来自己根本不在山西,而是在河南的一个小乡镇。当他问阿姨铸造厂的老板为什么要说这里是山西时,阿姨不假思索地说:“肯定是想骗你们,那个厂子根本就不正规。”弟弟一听就急了,他抓个空子跑回铸造厂,但门口的老头不让他接近大门一步,他只能远远地注视着在里面艰辛劳动的工人,而那些工人累的头都抬不起来,根本没有心思往大门外看上一眼。<br/><br/>时光飞逝,三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池塘表面也结起了厚厚一层冰。一个中午,阿姨对弟弟说:“你今天和我去工地见个人。”弟弟点头答应。阿姨打开柜子,取出一件呢子大衣,对弟弟说:“穿上它。”弟弟不解地看着阿姨,阿姨笑着说:“今天我们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你穿上它,显得气派点。”弟弟听了,将衣服套在身上。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弟弟因为吃的好,休息的也好,他的身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育起来。他的喉结突出,骨架变大,整个人显得健康而强壮。那件大衣披在身上,略微有些大,但基本还算得体。阿姨看着他,啧啧称奇,由衷地说:“和你爸一模一样,走路的姿势都毫无差别。”<br/><br/>他们所见的确实是一些重要人物,阿姨一直在工地上陪同考察。他们对工程的总体进度非常满意,只是在某个细节问题上同阿姨产生了分歧。他们开始争论,但争论半天也没有个结果。最后阿姨微笑着叫弟弟回去拿合同,她特意告诉弟弟合同在床下的木头箱子里。弟弟接过钥匙,飞快地跑回宿舍。他掀开床单,在里面找到一个非常简陋的木头箱子,没有经过任何雕饰,甚至连层漆都没涂抹。弟弟把它拉出来,打开锁,只见里面堆满了书籍和各式各样的建筑工具。他不知道合同在哪儿,只好使劲儿地翻腾。终于,他看见了一叠厚厚的纸张,兴奋地将它抽出来,打开一看,却被里面的内容惊呆了。<br/><br/>弟弟做梦也没想到,在这么一个简陋的箱子里他竟然发现了阿姨与爸爸之间的信件。那些信被叠的整整齐齐,上面满是爸爸酋劲有力的笔迹。也许弟弟不该偷看他人信件,但他看到阿姨用过于亲昵的口吻称呼爸爸后便再也无法将它们归于原处。他一封接一封地看着,每封信的正面都是阿姨写给爸爸的内容,而背面都是爸爸写给她的回复。阿姨是个有心人,她将他们之间所有的通信都完整地保存下来,却没想到今天会被弟弟看的一干二净。弟弟看着看着,眼泪掉了下来,当他看到自己的爸爸在信中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时,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爸爸在信中完整地记述着他和妈妈离婚的经过。当时妈妈并不想离婚,妈妈一生都活的非常传统。当她看到爸爸去意已绝时,自己也心灰意冷,于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里乘爸爸不注意时喝下了农药,她宁愿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愿意接受家庭破碎的现实。当她真的喝下去时,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死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但她无法接受儿子在痛失母爱后的悲惨生活。她泪流满面地哀求爸爸一定要照顾好他们的孩子。爸爸一看妈妈脸色不对,又闻到了一股强烈的农药味,他顿时明白了,飞快地穿上鞋,背起妈妈向大夫家跑去。见到大夫时,妈妈已经口吐白沫,重度昏迷,但竟然被大夫奇迹般地挽救回来。这些事情,妈妈是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们的。当弟弟对我说起这些令人心碎的往事,我的眼泪也控制不住了。我不敢去想当时妈妈有多么绝望,一个人在死亡面前都无所畏惧,真可以说是心如死灰了。因为阿姨的介入,妈妈凭空遭受了多少苦难,在与爸爸离婚后,妈妈一个人带着我们两个孩子又经历了多少坎坷啊!只要稍微想一想,我的眼泪就会流出来。那时的妈妈只有三十七岁,正是一个女人的大好时光,但妈妈在繁重压力的摧残下,身体过早地垮下来,她在四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白发如雪。我再也没有勇气去仔细地端详妈妈,她眼球污浊,皱纹如刻,她的每一道皱纹里都有一个凄苦的故事啊!弟弟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滴落,他一口气看完了所有的信件,心中涌起深深的仇恨。他觉得阿姨是那样的卑鄙,她无耻地挣抢着爸爸,每当爸爸在离婚的道路上略有退缩时,都是她在背后疯狂地鼓动着爸爸。爸爸最终与妈妈离婚,都是她在背后推动的结果。弟弟把这些信握在手里,想将它们撕的粉碎。但他终于还是克制住自己,颤抖着双手将信件放回原处,没想到在里面又发现一叠照片。最上面的竟然是爸爸和妈妈在清东陵拍的合影,在照片中,妈妈穿着军装,坐在护栏上,爸爸微笑着站在她身后,两个人郎才女貌,同周围的湖光山色融为一体,自然而和谐。弟弟擦着眼泪,将这些照片藏在怀里,他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他要带回家。在这里,他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阿姨待他再好,但只要想想她同妈妈抢爸爸时的冷酷无情,弟弟就对她充满了敌意。弟弟想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但他还是告诉自己要帮这个女人把事情做好。他耐着性子在箱子里继续翻找,终于在箱子底下找到了那份合同书。<br/><br/>弟弟拿着合同往外走,却不想在门口与阿姨迎头撞上。<br/><br/>阿姨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惊慌,而此时弟弟的眼睛则哭的通红。阿姨一看他那样子,什么都明白了。刚才她在工地等了许久弟弟也没回来,她不由暗自奇怪,心想林江这个孩子办事一向麻利,今天这是怎么了?她想着想着,脑袋嗡的一声,她突然想到箱子里的信件,那都是她经常翻阅的,放在箱子的最表层,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而这些东西是绝对不能让林江见到的。她赶紧跑回来,但眼前的景象告诉她,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br/><br/>她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br/><br/>弟弟把合同塞到阿姨手里,二话不说,转身就走。<br/><br/>过了好一会儿,阿姨才在背后大声地叫着他:“林江——”弟弟头也不回,他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滴落,这个曾帮助过他的女人此时却令他感到无尽的屈辱。他跑回自己的屋子,收拾好东西,往外就走。阿姨站在门口,难过地对他说:“江江,你听我说——”弟弟瞪大红红的眼睛,充满仇恨的目光,阿姨被他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弟弟转身又要走,阿姨一把将他拉住,带着哭音说:“林江,你要去哪儿去啊?”弟弟拼命地挣扎,他呜咽着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阿姨抓着他的衣服,央告道:“你看,天太晚了,明天我们再商量商量……”弟弟使劲儿地摇着头,阿姨竟然死死地抱住了他。此时,弟弟早已泪流满面,他掰开阿姨的手,疯狂地吼道:“我要找我妈,我要找我妈……”他拼命晃着身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阿姨惊呆了,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弟弟,再也不敢阻拦他半步。她往宿舍跑去,边跑边喊:“江江,你等等我,我去给你拿点钱。”弟弟背上自己破旧的包裹,不等阿姨出来便飞快地跑上公路。他生怕那个女人再度赶来,于是在田野里胡乱地走着,直到天黑才慢慢返回大道。<br/><br/>寂静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弟弟茫然地走着,不辨方位。偶尔掀起的冷风无情地撕割着他的肌肤,寒冷刺骨。弟弟一直走到凌晨三点,总算进入了一个小县城。他舍不得花钱住店,只好找了间录像厅,在里面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中午,坐上一辆直通沈阳的客车,在国道上一路狂奔。此时,他无比强烈地想念妈妈,但当他离开那位阿姨后,他又想到了阿姨的诸多好处,她根本就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恶。一天多的时间,弟弟水米未尽,心乱如麻。最后他在我们村头下车,那已经是午夜时分了。</fon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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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4 17: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span class="tpc_content"><font size="2">弟弟坐在木头上,讲述着他在河南的经历。但说到阿姨时,他隐瞒了她的身份,只说她是爸爸生前的好友。妈妈安详地听着,月光下,她面色苍白,两眼无神,她伸出干枯的手指想去抚摩弟弟润滑的脸庞。弟弟抓住妈妈的手,那是一只布满老茧粘满煤灰的手,上面伤痕累累,僵硬而没有生气。弟弟的泪水不停地在眼中打转,此时妈妈就在身旁,却让他感到更加揪心。他站起来,搀着妈妈,向村子走去。<br/><br/>回到家,妈妈开始生火做饭,整个人沉浸在儿子归来的喜庆之中。我们住的房子四面漏风,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寒气。弟弟被冻的瑟瑟发抖,他问妈妈道:“妈,你怎么也不烧炕啊?”妈妈漫不经心地说:“我夜里在车站,白天有日头,屋里暖和着呢,根本不用烧煤。”妈妈说这些话时语气平淡,弟弟听了,却是说不出的痛心。妈妈整夜守在车站,扫来的煤堆成小山,而她自己却连烧炕这点煤都舍不得。弟弟摸了摸土炕,冰凉刺骨,孱弱的妈妈每天就睡在这里,她的身体又怎么能受得了呢?想到这儿,弟弟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妈妈看不到弟弟的表情,她呵着冷气烙了两张饼,就着锅里的油星炖了一棵白菜,然后在西屋一通翻腾,终于找到些残余的冻豆腐渣儿,她将它们都丢到锅里煮起来。弟弟在里屋凝视着妈妈,妈妈则专注地往灶里添着柴草,火光下,她那皱纹如刻的面庞写满沧桑。家徒四壁,但妈妈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改善着我们的伙食。白菜炖好后,妈妈又炒了一盘花生,和盐裹在一起,那曾是我们童年最好的咸菜。当我们生存还面临威胁时,吃饭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在很长时间,妈妈都是通过为我们做点好吃的这种最为原始的方式表达着她那最为本能和最为真挚的母爱。妈妈将饭菜摆在弟弟面前,催他快吃,弟弟则固执地要妈妈一起吃。妈妈拿着筷子,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弟弟埋头吃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大口地吃着饼,饼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油滴在上面滚动。弟弟知道妈妈平日里节俭的近乎吝啬,这是做给他吃妈妈才舍得放那么多油水。也许在别人眼里这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弟弟看来,他却难过的想掉眼泪。弟弟真的饿了,他吃了很多,直到他吃饱喝足后妈妈才开始动筷子。无论弟弟怎么阻拦,妈妈硬是把弟弟吃剩的油饼收藏起来,自己坚持着要吃从口袋里掏出的红薯干。弟弟焦急地说:“妈,那饼你不吃就会硬了。”妈妈笑着说:“硬了我就再腾热了给你吃。”弟弟哀求着说:“妈,你把它吃了吧,你不吃我真的难受了。”妈妈抚着弟弟的头说:“今天的饼太腻了,我不想吃。”她给我们的理由过于牵强。在我们小时,妈妈曾绞尽脑汁的骗我们说她不喜欢吃这个不喜欢吃那个,我曾奇怪于为什么妈妈会有那么多的忌口,万幸的是她不喜欢吃的偏偏就是我们喜欢吃的。但孩子终归会长大,没有谁会永远相信自己的妈妈天生只爱吃鱼头。到如今,妈妈知道谎言再也无法哄骗我们,便干脆用不能称之为理由的理由来搪塞我们。她大口地咬着又硬又冷的红薯干,偶尔她也会吃两颗花生米,那是因为她怕吃红薯吃多了会很烧心。说到红薯干,相信大部分农村朋友都不会陌生,红薯蒸熟后切成片,放在屋顶上晒干,那就是我们冬天最常见的干粮。妈妈晚上在车站从事着最为繁重的劳动,饿了的时候经常是吃上几块红薯了事。滴水成冰的夜晚,她摄入的点滴热量都不足以抵御席卷而来的严寒。此时,妈妈的脸上居然流露出宽慰的表情,而弟弟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他转过身,用袖子抹着眼泪,但泪水还是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不敢回头,生怕妈妈见到他落泪的样子。殊不知妈妈将一切都看到眼里。妈妈又何尝不难过呢,儿子的归来让她悲喜交加。她希望儿子永远留在她身边,但又自责于自己无力使儿子过上轻松的生活。舐犊之情本来就是一种天性,如果一个母亲在儿子面前感到无奈,那么这种刺激带给她的将是钻心的痛楚。妈妈吃掉几块红薯,口干舌燥,于是端起菜碗,大口地喝着菜汤。弟弟只听到妈妈喝汤时发出的咕咚咕咚的声响,却没看到妈妈早已泪如雨下,她把所有的泪水混着菜汤再度咽回肚里。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我们经常与眼泪做伴,难过的时候落泪,高兴的时候也同样落泪,而妈妈瞒着我们,经常以泪洗面。残酷的生活迫使妈妈变的坚强,但是谁又没有脆弱的一面呢?妈妈是我们的主心骨,可谁又能做她的主心骨呢?当我们在困苦面前无所适从时,妈妈永远都是我们避风的港湾,可是谁又能分担一点她所肩负的重负呢?妈妈把乐观的一面留给了我们,同时就意味着她要默默地品尝孤独。妈妈在构建我们健全人格的同时,她自己要做出多大的牺牲啊。<br/><br/>吃过饭,妈妈把被子铺好,催着弟弟早点休息。炕头烧的火热,弟弟躺到被窝里感到非常暖和。他睁大眼睛瞧着妈妈,说:“妈,你也快点睡吧。”妈妈又给弟弟加了一层被子,弟弟觉得一片燥热,他对妈妈说:“妈,我热!”妈妈却说:“后半夜就凉了。”弟弟说:“现在就是后半夜了。”妈妈帮他掖着被角,固执地说:“炕会慢慢凉的,多盖点好!”弟弟的额头沁满汗珠儿,妈妈轻轻地帮他擦掉。弟弟合上眼睛,泪水再度不争气地流了出来。那一晚,弟弟睡的特别安稳,只有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才能完全的平静下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与生俱来,就如同一个尚未知事的婴儿,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睡在妈妈身边,他才觉得最安全。月光通过破旧的窗户直射进屋里,妈妈安详地合着眼睛,发出轻微的鼾声。即使在睡着的时候,她的头也一直朝向儿子。深夜,房间里是零下十几度的低温,缸里的水早就结冰了,但这栋破旧的屋子中沉睡的母子所勾勒出的画面却是那样的温馨而感人。<br/><br/>弟弟一觉醒来,却不见了妈妈。他跑到院子里,发现妈妈正在房顶上搓玉米。弟弟也爬上去,和妈妈一起干活。午后,阳光明媚,妈妈的气色也好了很多。她笑眯眯地指着成堆的玉米,说:“今年咱家算是收成好的,又赶上国家敞开价收购粮食,我估计怎么也能卖上两千块钱。”弟弟呵呵笑着。妈妈又说:“你大哥的学费都减免了,这次回家再给他带一千块钱也就够了。”弟弟说:“多给大哥带点吧,他在外面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妈妈想想说:“你大哥上完学就好了,接下来我就要给你攒钱了。”弟弟挠挠头说:“给我攒什么钱啊?”妈妈笑着说:“你这傻小子,将来妈不得给你盖房娶媳妇啊!”弟弟的表情突然僵化起来,他不再说话,站起身,默默地凝视着远方。在房顶上他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自己的视野也随之开阔起来。妈妈的话在他耳边回荡,却带给他数不尽的忧伤。他想,自己的生活注定就那么暗淡吗?拼命赚钱,娶妻生子,然后居家过日子,一辈子就生活在这个小乡村?他现在觉得未来是那么可怕,自己的前途居然能一眼望穿!下面走过一个老头儿,衣杉蓝缕,目光呆滞,拖着蹒跚的脚步,移动着僵硬的身躯。弟弟心里想,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变成那个样子。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到莫大的悲哀。寒风扫过他的面庞,一粒细小的沙子落入他的眼中,弟弟轻轻地揉着,泪珠随着沙子一起滚了出来。妈妈在后面叫着弟弟,弟弟慢吞吞地走过去,他在口袋里掏出两千块钱,递给妈妈。妈妈吃惊地看着他,弟弟自豪地说:“都是我赚的。”然后兴奋地盯着妈妈,他的眼睛通红,还带有淡淡的湿气。妈妈赶紧把钱收起来,生怕被偶尔掀起的冷风吹走。弟弟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和妈妈一起搓着玉米,听妈妈介绍几个月来村里发生的变化。当妈妈说到有人一晚上就能扫一两吨煤时,弟弟顿时兴奋起来,他想:利润如此丰厚,就算再苦再累也值得啊。<br/><br/>晚上,弟弟急匆匆地吃过饭,隔着矮墙叫宋二叔一起去车站。宋二叔大声地答应着,胡乱地扒上两口饭便跑了出来,气的宋二婶在屋子里骂道:“你这个老家伙忙死去啊!”宋二叔也不搭茬,乐颠颠地跑到我们家。他也愿意带着弟弟,虽然弟弟现在已经比他高出一块,但在他眼里弟弟依旧是个孩子。两个人都裹着破大衣,戴着棉帽子,扛着镐头和铁锹,口袋里塞着卷成一团的煤袋子,离远了看,和电视中的铁道游击队员颇有几分神似。到站后,两人蹲在地上看别人打牌。到了夜晚,气温骤然降低,他们不停地跺着脚,向铁路方向张望。弟弟看着看着,竟然意外地发现了妈妈。她拎着笤帚,正朝这里走来。弟弟赶紧跑过去问妈妈道:“你怎么又来了?”妈妈笑着说:“我来给你扫煤底了。”弟弟皱着眉头说:“我一个人就行了,这么冷的天你还跑出来干什么啊?快回去,快回去吧……”说着,使劲儿地推着妈妈。妈妈不再言语,她在寒风中蜷成一团,脸被冻的发紫,但表情坚毅,根本就不容弟弟再讨价还价。弟弟推妈妈的手渐渐垂了下去。他不再勉强妈妈,因为他知道,妈妈对他的挂念是难以用语言表述的,如果强迫她回家,就算她躺在炕上也会不停地想着他。弟弟找个避风的土坡,和妈妈坐在下面聊天,妈妈不厌其烦地告诫弟弟上下车要小心。最后,她充满担心地说:“一定要在火车启动之前下来,就算扫不到煤也不要去冒险。”弟弟使劲儿地点着头,说:“妈,你就放心吧。”<br/><br/>正在这时,就听前面有人喊道:“火车来了。”周围的人把牌一丢,抓起工具疯狂地跑了过去。弟弟年轻力壮,冲在最前面。他飞也似的窜下护坡,跳过几条交错的铁轨,第一个爬上火车。他跳进车厢,脚下满是冻的结结实实的煤层。他甩开膀子刨了起来,镐头与车厢撞击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粘着冰渣的煤块满车厢飞舞,弟弟直刨的汗流浃背。他打开厚重的车门,把大堆的煤块推了下去。回过头,再刨,再往下推,他整个人处在一种高度兴奋之中,身体里迸发出用不完的力量,他埋头干活,几乎忘掉了周围的一切。妈妈跟着弟弟跑了过来,她在车厢下焦急地找着弟弟的身影。当火车快要开动时,她总算见到了弟弟,她扯着嗓子喊道:“江江,快下来……”弟弟听到妈妈的叫声,一脸茫然,车山还有大量的煤都未动,怎么能下去呢?突然,他觉得脚下一晃,就像地震了一样。他猛地意识到火车启动了。他打开车门,果然看到地面的参照物在缓慢地后移。他赶紧把工具推下去,自己以最快的速度爬上车厢,寒风凛冽,铁板冰冷刺骨。他用尽力气从车厢里翻过去,抓住上面的扶手,小心翼翼地爬下来。爬到最下面的扶手时,车速已然飞快,弟弟瞅准机会纵身一跳,重重地摔在石子上面。他伏在地上,火车呼啸着在他旁边飞驰而过,地面在剧烈地抖动着。<br/><br/>弟弟爬起来,大腿突突直跳,他张开手掌,上面鲜血淋漓。妈妈从后面扑过来,死死地抓住弟弟,面如死灰,她气急败坏地责骂道:“你这个孩子,数耗子的,撂下爪儿就忘,我刚才告诉你什么了?”说着,扬手要打弟弟。弟弟噤若寒蝉,不敢还手,妈妈的胳膊停在半空,终归还是没有落下。妈妈擦掉额头冒出的汗珠儿,心有余悸地说:“不爬车了,我们扫点煤底算了。”弟弟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br/><br/>他们走回一段路,见宋二叔在铁轨旁站着,他扬手道:“林江,这是你的煤。”<br/><br/>弟弟过去一看,地上竟然堆着一大摊煤块儿,乌黑油亮,质量绝对上乘。宋二叔树起大拇指道:“这孩子,真能干,就这么一会儿,扫了也有半吨煤。”弟弟重新兴奋起来,他掏出袋子,将煤装好,然后扛着满满的煤袋,雄赳赳气昂昂地爬上护坡。那一堆煤,弟弟往返足足有十多趟。最后,他累的气喘吁吁,浑身上下粘满了煤灰。妈妈蹲在地上,仔细地清扫着石块儿里的煤面。<br/><br/>弟弟拉着妈妈说:“妈,别扫那些东西了,塞在石头缝里,多费劲啊。”<br/><br/>妈妈仰头,心疼地看着弟弟,说:“那都是你在车上扫下来的啊。”<br/><br/>弟弟用袖子擦着汗,吐掉嘴里的煤渣,自豪地说:“妈,我肯定是这些人里最能干的。”<br/><br/>妈妈吃力地站起身,给弟弟系上大衣扣子,弟弟悄悄地将手背到身后,他不想让妈妈看到上面的伤口。他弯腰背起最后一袋煤,和妈妈一起爬到护坡上面。<br/><br/>再来车时,弟弟看了妈妈一眼,还是跑了过去,妈妈没有拦他,只是在他后面大声地喊着:“江江,一定要小心。”弟弟回头看妈妈一眼,然后消失在护坡下面。妈妈小跑着跟了过去,她站在护坡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那一晚,弟弟扫了整整一吨煤。最后,他累的精疲力竭,头上冒着虚汗,身体竟然瑟瑟发抖。天亮时,宋二婶赶着小车来拉煤,往返竟然拉了十几趟。<br/><br/>回到家,弟弟只是洗了洗脸,吃点饭就睡着了。这样的日子像枷锁一样套在他身上。钱是赚多了,但没几天,弟弟便明显地消瘦下去。无论白天怎么补觉,晚上那超负荷的体力劳动还是让他急剧地衰老。<br/><br/>一天晚上,弟弟正在土坡下睡觉。北风扫过衰败的枯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弟弟却浑然不觉,睡的正香。突然有人踢了他一下,他睁眼一看,面前站着的竟然是矮胖子。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于是使劲儿地揉着眼睛。矮胖子看着弟弟的眼神也有颇多意外。矮胖子从口袋里抽出一只烟,点着,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弟弟发现他的表情异常凝重,同往日嘻嘻哈哈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的心不由地揪了起来。他问道:“怎么了?”矮胖子把抽了半截子的烟朝地上狠狠摔去,咬牙切齿地吼道:“我们都被那个姓王的混蛋给骗了。”弟弟忙问:“他没给你们钱吗?”矮胖子面目狰狞地说:“何止是没给钱,咱们有两个老乡被撂在了那儿,再也回不来了。”弟弟瞪大眼睛看着矮胖子。矮胖子吸了口冷气,说:“林江,你回来算是对了,不仅救了你,也救了我自己。”弟弟听的有些糊涂。原来,在他离开后,矮胖子便干起了混沙工,虽然也很辛苦,但毕竟危险程度降低了下来。几天前的一个深夜,矮胖子正在宿舍睡觉,熔炉突然就爆炸了。他穿着裤头跑出去,外面的场景残不忍睹。十多米高的厂房被炸出了巨大的窟窿,玻璃碎片散落一地,事故现场鲜血淋漓,十几个工人倒在地上,旁边的混沙工惊的呆若木鸡。这些工人没有经受过任何培训,他们一点应急的经验都没有。王厂长从梦中醒来,他指挥着人们把伤员送到医院,交完部分押金后就失踪了。可怜那些农民工,他们终日被关在工厂里,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还没拿到一分钱的工资,直到此时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在山西。他们可怜巴巴地等着王厂长,事到临头,他们依旧把他当作老乡,当作他们最可信赖的亲人。当他们最终明白自己受骗时,那些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报了警,而工商管理部门压根就没有批准过这个工厂,公安机关介入侦查却没有丝毫线索。也许,王厂长只是在收废品时收购了这批旧机器,找人修理修理就偷偷办起了铸造厂。他对外收购着各种各样的废旧钢材,在他的暗示下,村里的半大小子四处偷铁,有的去偷建筑队,有的干脆到附近的铁路上去卸零件,更有甚者,一个上小学的孩子居然把自家的秤砣也当废铁卖了。这个人没有丝毫的社会责任感,满脑子都是肮脏的东西。他来者不拒,无论是钢筋还是井盖子,他将它们统统丢到熔炉里化成水。他生产的东西很简单,就是圆铁炉,已经销往了很多地方,虽然它的质量没有任何保障。他赚够了钱,出了事便跑掉了。没有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这些受了伤的农民工只有自己掏医疗费,两个人不治身亡,遗体被运回家里,自然是一片悲切的哭声。矮胖子讲到这里,含着眼泪说:“有个人家里真可怜,两个小孩儿呢,孩子整天盼着爸爸回家过年,谁知就盼来了一具冰冷的尸体。”<br/><br/>深夜,弟弟听完这个凄凉的故事,默不作声。矮胖子也不再言语,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就这样,两人一直坐到天亮。最后,矮胖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说:“走,我们回家。”弟弟抬头,想到那些共同生活过的工友,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悲痛。两人一路无话,在村口分开后,弟弟低头回家。他突然觉得这个清晨如此寒冷,连空气都是粘的。他想淡忘掉自己的记忆,但那些工友的头像却在他眼前再度鲜活起来。他开始怨恨自己,阿姨已经告诉他王厂长可能是个骗子,而自己为什么不及时告知他们呢?当初他只是认为姓王的可能会骗他们钱,但苦于拿不出任何证据,却没想到他连他们的命都给夺走了。也许,他已尽力了,他多次来到工厂,但根本无法靠近那些工人。而此时,无论找到多么充分的理由,他都无法原谅自己,毕竟两个活生生的人已经去世了。他在路上慢慢走着,冷风吹过额头,他的脸渐渐麻木了。然而,他并不知道,一场更大的灾难就在后面等着他们。</fon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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